想到钱,她忽然惊慌起来,一块冰贴在滚烫的脑门上,悚然。望了望精致的化妆品柜台,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强烈的自卑感腾地升起。她涨红了脸,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布满灰尘的旧皮鞋,反抗般地抬起头,又看到镜子里的那个穿着过时、衣服黯淡的女孩。不敢走近镜子细瞅,慕伏瓦在商店里的红地毯上踟蹰起来,还往里走吗?往深处看看,“打折区”三个字忽然映入眼帘,又有人穿着睡衣毛拖从深处走出来,这仿佛是一种保证,一种平民百姓可以接受的保证。自己一点也不比睡衣毛拖更不衬这个金碧辉煌的商店。有了勇气,向里走去。她感到奇怪,为什么今天像伤口一样敏感,又不是第一次来这儿,来过多少回了。经过睡衣毛拖身边时,注意地看了看她的神态,人家却很坦然。
走进打折区,感觉舒适些,又像往常一样,把每一件商品都仔细看过,读了一遍价格标签,对营业员视而不见,心里总害怕有人问。在角落里有一个很大的柜台,四周拢着细铁丝网,里面堆着处理的衣服,她像发现宝贝似的兴奋地凑过去。买不买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她一看到这种售货方式——堆在一起,随便翻腾——就热心。已经有几个妇女在倒腾,慕伏瓦底气十足地加入其中。
她拿起一件毛衣,青灰色,很喜欢,重要的是它只要10元钱,又挑了一件白色的,两件一起也只是20元,很满意,又舍不得离开,为自己这么快就达成交易不满足,还想延宕一会儿,就开始左翻右翻、左看右看。给一位妇女做参谋,证明她女儿穿粉红色会很靓,拿着衣服在自己身上比画着,想起自己的母亲。又解答了一位老年妇女关于毛衣是否为貂毛的疑问。“很简单,不是貂毛,还用说?”那位老太太还是嘀咕着。她斩钉截铁地说:“不是貂毛,哪有这么便宜的貂毛?”并表达了自己对满大街的貂毛貂皮嗤之以鼻的看法。老太满腹狐疑地瞅瞅她,抿抿嘴,嘴边的纹路更深了。
老太又从“貂毛”下面挖掘出一件羊毛衫,她则从羊毛衫下面挖掘出一套运动服,蓝紫色,很合她的胃口,立刻就想拥有,问了价格,76元,觉得有点贵,心里晃悠晃悠,冒险砍价——她以为打折区的衣服都是不还价的——没想到竟然砍了下去,46成交。她像拾到了钱一样满心欢喜,掏出钱包一数,有点尴尬。营业员看出来了,问道:“钱不够?”她丧气地说:“差20。”立刻就想走开。这种态度大概激励了营业员,她大声说道:“我认识你,你天天都从这儿过。这样,你明天从这儿过时送20元钱来。”说完,手脚利落地包好衣服递给她。她惊奇万分地接过了衣服。
她急急忙忙地走着,像被什么追赶似的,总觉得那个营业员信任的目光闪烁不定地在背后逡巡。走过一条街道,看到一条狗伫立在一家旅馆的门口,用聪慧的温柔的人一样的眼神平静地看着她,忽然想起自己尚未试穿这套运动服,不知大小是否合适,假如不合适也不能退货的,调换也不大可能,也许她应该返回去再问问,忽然变得懒怠和没信心,完全不想再去,今生今世也不会再去。
站住,凝视着那条狗,专注地瞅着它的眼,它一点也不怕她,和她对视着。一人一狗互相看了足有五分钟,她走开了,心里想道,一个人样的狗是多么可爱,反过来,一个狗样的人却是可憎的。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发挥,运动服是否合适还在心里纠缠,这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仿佛水葫芦,迅速蔓延,一大堆枝叶,阻塞了水的流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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