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之死》是标准的“旅馆故事”,也是首部中文“旅馆小说”。从这个意义上说,虹影创作的这部小说,是她个人文字生涯的开创性尝试,也是中文旅馆小说的首次开创性尝试。 意大利罗马文学奖、《联合报》读书人书奖得主虹影讲述旧上海传奇故事
《上海之死》是虹影的上海三部曲之一,讲述一位名满天下、备受各界青睐的著名影星受邀回到上海参演舞剧,却搅进凶险的漩涡中。她的丈夫被人枪杀于街头,她丈夫的情妇却与她同台演出……当命运的秘密揭开,她纵身一跃,用死亡带来国家的新生。小说用命运控诉时代,至今仍发人深省。
很抱歉,上海今后多少年也不见得能下完这场雨。不等也罢,那么,机会什么时候来呢? 阴霾的天空露出一剑鱼肚白,像晨曦。 我紧握话筒,脸色大变。电话那头一片混乱中夹有熟悉的声音,你的声音,然后是突然爆发的惊叫:一大群男人的惊叫。我呆住了,电话那头似乎也不知所措。整整过了好几分钟,电话才重重地搁上。 我丢下电话,就往门外跑,跑得身子如飞,追着乌云,穿行在窄小的弄堂里,双手推开面前的房子。亲爱的人,难道你就不能在电话那头给我一句话,我最想听的那句话? 那天晚上,在那么多人中间,你几乎靠着我的肩。你的脸精巧如玉,嘴唇有点湿热,使你一下子从扮演的女神变成肉身凡胎,仿佛生命从这细腻柔软的地方开始。 现在我是一匹识途老马,从新填没的坟坑里艰难地爬出,沿着曾经的脚迹往回跋涉。他们都以为我死定了,既然再也不可能见到你,我又何必不死?但是我看到自己依然在寻找,再次等在路口,盼望能遇见你。
夜降临太早,这场雨真的永远没完。上海的马路,像一个织妇的手把细丝般的水掂捏成一束,从路角汇集到铁阴沟盖,汩汩地流下去。下水道被泡过后,潮气升出,带着磷火的蓝光,幽幽地游动在四周。 法租界兰心大戏院门口人头攒动,伞和尖顶的雨衣密密麻麻占了蒲石路迈而西爱路口。这不奇怪,每晚都如此,今天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信不信由你。 一辆汽车驶过霓虹灯光闪闪的夜总会,往兰心大戏院而来,车夫猛地停住汽车。从里面下来两个女人,一看就是母女俩,她们心急火燎地往戏院门口售票处跑去。门口亮着“客满”的霓虹灯。女儿回过身来,失望地对举着伞的母亲叫喊。 母亲看看门口的票贩子,从皮包里掏出钱来。票贩子瞧瞧女人手里的钱,摇摇头走开。女儿不服气地翻找母亲的皮包。的确,没有多带钱。 票贩子在等票者中穿越进行,讨价还价加上诅咒发誓,不时有惊喜或失望的尖叫。 上海早就裂成几块,法租界、公共租界,以及日本人占据的苏州河以北,电车早已互不相通,看一场戏要换几趟车,不容易。
票房墙上挂着一个西式日历:1941年12月6日,日历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小沓。 今夜的观众,与以前不一样,他们发表自己的看法:“晚报说的!”“绝对不可能!” “怎么回事?”有人在急切地打听。 “这是谣言!”有人否认,那吼喊带着愤怒。 在戏该开场时,戏院门外的人越聚越多,扎断了街,堵塞了交通,人数远远超出剧场能容纳的数量。这一整个夜晚,兰心大戏院人流不断。连不远处国泰影院的不少观众,也中断了看电影,甚至那些夜总会里的男女,都往“兰心”赶来。 他们赶到这儿,不是想看戏,而是想知道戏能否开演。尽管这年月天天有重大消息,他们就是在家里坐不住,就是要到这里来,看事件如何发生,如何发展。
剧场里,富丽的圆顶灯光如菊,光焰四射,也不见暗淡几分。观众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他们站起来,离开自己得意的座位,厅内过道上,铺着华丽地毯的走廊挤满了人。不时有人激动地往后台走,想进入后台看个究竟:女主角是否在化装,布景工是否在检查绳索?但守着台口的人一律拦住。 “那么是真的?”他们挑战似的问。 看守者平淡地说:“没听说那消息。” 早过了开场时间,台上还是没有动静。观众们陷入悬疑,又不知底细,觉得自己在受命运愚弄。他们的这份愤慨,像风中之火,往台上卷。 终于,幕布拉开,灯光仅打在一片江水之景的舞台上,一个人走出来,剧场渐渐静了下来。他戴着眼镜,穿着长衫,平时看着很高,这时孤零零的身影,却在空旷的舞台上显得个小。 老戏迷马上明白这不再是戏,这人是著名导演、爱艺剧团的团长谭呐。 谭呐镇静地朝进口招招手,让收票的人把戏院门打开,让场外的观众都进来。人们有秩序地鱼贯而入,不久过道都站满了人,沾着雨珠的雨具收拾得妥帖。场内已经没有窃窃私语,一切都太像一个仪式。已经化了装的全班演员有次序地走入舞台,连乐队也拿着乐器,站到台上两侧。 谭呐回头看了一下台上的人,转过身来。他拍拍话筒,觉得声音清晰了,才抬起脸来面对观众,宣布了大家已经知道的消息:她已经离开人世。 但是全场不知道如何反应,愣了一下才满堂炸锅似的大声哄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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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P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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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P192
《上海之死》重大事件时间表P290
后记及鸣谢 P2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