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的神明》:
写作、旅行有一次,我身染重病、孤立无援,近乎绝望地怀疑自己能否活下来。那样的经历,在我的人生中只有一次,至今记忆犹新。
那年我二十四岁,正在国外旅行。当时计划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把泰国走个遍,然而,就在我从苏梅岛出发经由一个无名小岛到达龟岛后,突然发起高烧,裹着厚厚的毛毯还是觉得冷,浑身哆嗉打寒战。岛上没有医院,只在码头边有个小诊所,每周会有医生从苏梅岛过来应诊。
入夜后,高烧加上寒战,把我折腾得非常难受,甚至还掉了几滴眼泪。旅店老板见状不妙,开着吉普车把我拉到了小诊所。当天运气还不错,正赶上有医生在。
小诊所非常简陋,就是水泥砌的小房子,没有窗户也没有门,顶棚和墙壁上还有蜥蜴在爬。我躺在床上量体温,胳膊在床边垂着,居然还有野狗跑进来,也不怕人,吧唧吧唧舔起我的手背来。
医生不懂英语,老板和他两个人大声讨论着我的病情,我就那样裹在毛毯里哆嗦地听着,他们讲了一段后,老板再翻译成英语给我听。医生怀疑我得了疟疾,但需要明天坐轮渡把血样送到大岛上的医院去化验,没看到检验报告前,他也不敢下结论。我问他要等到什么时候,他告诉我检验报告送回来,最快也要到后天了。没办法,我只好离开了那个爬着蜥蜴、野狗乱转的小诊所,坐着老板的吉普车回了小屋。
两天后,医生满脸笑容来到我的小屋,可能是因为对我病情的判断得到了化验报告的证实,他显得很高兴,嘴里蹦出两个英语单词“你,疟疾”,然后便大大咧咧地把几片药放在我的手里,又仰脖儿比画了个喝水的样子,又是两个单词“结束,疟疾”。我就着可乐,吞下了他给我的六片药。医生很满意:“结束,疟疾,没问题。”留下几个单词后,他高兴地走了。
医生走后没多久,我就开始呕吐不止。伴随着强烈的腹痛。把早上吃的水果,还有刚才喝药的可乐,全都吐了出来。不仅如此,我还开始拉肚子。
从那天开始,我就什么也不能吃了,哪怕是一片水果,吃下去就会吐出来。水也是,喝下去不到一分钟,肚子就开始疼。烧倒是退了。身上也不觉得冷,但脑袋和身子特别沉,想抬起身半躺在床上都很费劲儿。
这样过了三天,吃不下也喝不下,我都能在腰上摸出骨头了,腿上掉肉,膝盖骨也突了出来。第四天、第五天也还是不见好转。甚至干脆起不来,只能一直在床上躺着。从小屋的床上望出去,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海滩上的游人,或独处,或三五成群,有正在安静读书的,也有结伴打沙滩排球的,大家都很惬意。只有我,动也不能动,每天都是同一个角度,看着一片细长四边形的海。
那时候龟岛上还没有通电,海滨小屋和岛上的饭馆都得自己发电。每天晚上十点,各家的发电机一停,整个岛一下子就暗了下来。正是在这里,我平生第一次发现,原来月光也是明亮的,甚至还能照出影子来。有时月亮躲在云层里,或是赶上细月牙儿的日子,岛上可就真是漆黑一片了。
没有月亮的夜晚,躺在没有电的小屋里,我睁着眼睛盯着眼前的黑暗。一周时间快要过去了,我还是吃不下任何东西,也起不了床。原本肚子和腿上一层薄薄的脂肪,现在好像被刮掉了一样。
一个念头开始出现:我是不是要死了,该不会就这样死在这个没有医院也没有电的陌生小岛上吧?在这之前,我一直认为死亡没有什么可怕的,反倒是守护在死者身边的人,更能感受到死亡的恐怖和痛苦,将死之人应该感觉不到害怕。但事到临头,平时都不敢守护临终之人的我,现在要面对自己可能死亡的现实,要说不害怕可真是吹牛皮了。
睁着眼,盯着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我在想,死亡或许就是这片黑暗,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什么。想着想着,不禁心中一惊,如果闭上双眼,可真就被这黑暗吞没了。于是,那些夜晚,我都是睁大双眼,等待窗外的天色慢慢亮起来。
当时我想,自己还一事无成。一事无成的我,怎么能就这样死去呢?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害怕死亡的。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