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井俊二，著名导演、作家。1963年出生，毕业于横滨国立大学。

文学作品有《华莱士人鱼》《情书》《燕尾蝶》《关于莉莉周的一切》《垃圾筐电影院》《吸血鬼》《庭守之犬》等。

少女夏荠因父母离异而即将离开小镇。心事重重的她约祐介一起去看烟花，祐介虽然心中暗恋夏荠却羞于说出口，最终因为和朋友们争论“烟花是圆的还是扁的”，决定和大家一起去花火大会上一探究竟。

夏荠转而拉上了典道上路，目的地却变成了更遥远的东京。同样暗恋着夏荠的典道，就这样稀里糊涂踏上了这一场“私奔”之旅。

烟花绽放之时，少年们的懵懂与答案一起升上天空，夏夜里留下绚烂的色彩。

“如果我们把天河看作是一条大河，那么其中的一颗颗小星星就是河底的粒粒石砂。如果把它当成大片流淌的牛奶，那么所有星星就像漂浮在牛奶中的油脂颗粒。”

    坐在天文馆的自动调节椅上，听着讲解员娓娓道来，眼前是星空的画面。一阵困意突然向我袭来，都快要坐不住了。

    “假如果真如此，这条河流中的河水又是什么呢？那是‘真空’ 。光以一定的速度在真空中传播，太阳、地球也都‘漂浮’ 在真空中。”

    这是小学六年级的六月，我们全年级一起到天文馆进行校外参观。时逢梅雨季节，大雨如注。从小巴停车场出来，还要爬一段上坡路才能到馆内。我们被暴雨浇了个透，经过一个水坑时我的鞋里还进了水。这种城市教育体验真是让人狼狈啊。可还来不及细想这些，我们就穿着湿透的鞋和衣服来到了温暖干燥的室内，坐在自动调节椅上昏昏欲睡。本来就已经筋疲力尽了，这会儿再怎么努力睁眼，眼皮也根本抬不起来。

    “也就是说，我们都生活在天河的河水之中。在这天河水中向四周看去，你会发现，在天河底部越是深渊的地方，星星就越是聚集，好比水越深的河流看起来越显得湛蓝一样。所以天河看上去是这样白茫茫的一片。”

    冷不丁地，有人在我背后耳语。

    “《银河铁道之夜》。”

    声音是故意压低的，离我出乎意料地近。后面的声音主人应该没靠在椅背上，而是前倾着坐着。不一会儿，耳边又响起了轻轻的咳嗽声。

    我开始感到无聊，有点儿好奇前倾着坐还能看清楚星象仪吗？虽然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就是想试试看。我假装若无其事地慢慢调直椅背，这样一来，一半的星空都看不到了，脖子也仰得发酸，眼珠子都要翻白了。这样看星象仪既没有什么乐趣，又不能舒服地打瞌睡，不知道后面那家伙是怎么想的。于是我又把椅背慢慢调回原来的角度，顺便偷偷往后瞄。昏暗的光线中，那家伙的身影和想象中一样前倾坐着，低着头。从我的角度看过去，那家伙头顶的发旋和银河系的形状一模一样。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动静，对方突然抬起头来，我们就这么打了个照面，距离近得令人有些尴尬。

    原来是和我同班的及川夏荠。我瞬间困意全无。

    “宫泽贤治在《银河铁道之夜》的开头，就是这么介绍天河的。天河、银河、银河系，或者被称作天川银河，是行星的集合体，由两千到四千亿颗星球和气团组成，直径十万光年，厚度一千光年，总质量超过太阳的一兆两千六百亿倍。我们所在的地球属于太阳系，而太阳系属于银河系。”

    一想到坐在后面的是及川夏荠，我的睡意一下子烟消云散，后背上还紧张得出了一层汗，解说也完全听不进去。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提到夏荠我就紧张得不行。那种感觉，就好比傍晚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蹿出一条青蛇，你会被吓得瞬间石化，不等蛇离开绝对不敢过去。但它那美丽的身姿，那钻进茂密草丛中直到尾巴也消失不见的画面，却又让人看得入迷。就是这么一种难以言表的奇妙感受，是恐怖，是畏惧，还是憧憬？我不知道，我对夏荠的感情就是这样。

    夏荠是四月转学来的，至于来自哪里现在已经记不清了。我们在课余时间也没什么说话的机会。夏荠非常沉默寡言，几乎没怎么见她和周围人交流过。因此她多少有点被孤立，三浦老师也担心她是不是在班里受了欺负。其实无论有没有欺负，谁都不了解夏荠。和班上其他女生相比，她显得很成熟。偶然也有一些传言，说夏荠实际上是初中生，因为生病留级嫌丢人才转学来的。

    影像放映结束，馆内的灯光亮了起来。大家闹哄哄地说着话，躺着的孩子们像是从冷冻睡眠中醒来的宇航员，一个个伸着懒腰站起来。我混在他们中间不露声色地四处张望，趁机瞟了一眼夏荠的座位，可惜她已经不在了。

    从放映厅出来，孩子们叽叽喳喳地挤在纪念品店，看着陈列的商品。雨下个不停，雨滴狠狠地砸在落地窗上又被弹开。夏荠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一个人凭窗而立，眺望着外边的大雨。她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又露出那像是银河的发旋。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注意夏荠，可如果被别人发现就糟了，于是我假装专心看商品，一边用余光悄悄地打量着她。

    第二天我去了趟图书馆，专门找《银河铁道之夜》这本书。这书大概挺受欢迎的，书架上并排放着好几本不同版本的。我随手拿了一本翻开，昨天天文馆解说员念的那一段就印在第一页。

    “如果我们把天河看作是一条大河，那么其中的一颗颗小星星就是河底的粒粒石砂。”

    夏荠只听了这一段就知道出自这本书。

    我选了最大最厚的那本《银河铁道之夜》，把它借回了家。躺在床上翻开书，一股气息扑鼻而来——新书总是多多少少有点微微酸甜的奇妙气味。这是个怎样的故事呢？光是想想就让我很兴奋，心跳也跟着加快了。可惜我并不擅长读书，最后也只是闻了闻味儿，一周到期后就把它还回去了。

少年们想从侧面看烟花

图/岩井俊二

为短篇小说所作的长篇后记

文库版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