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温毓觉得有些闷,好不容易才甩掉易文钦,一个人慢悠悠地走上了教学楼的天台。
是阴天,没有太阳,顶楼的风很大,能将人的衣服都吹得鼓起来。
温毓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晏怀先。
他的外套不知道去了哪里,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白衬衫被有些凉意的春风吹得鼓鼓的,不长不短的黑色头发有些乱糟糟的,他站得笔挺,仿佛一棵白杨。
温毓转身想要走,他背后却仿佛有眼睛:“过来。”
她何必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刚把铁门打开,有一只大手从她身边伸过来,直接将门阖住。
温毓沉默一秒,回身刚想说话,却发现这个姿势有些并不那么让她喜欢。
晏怀先就站在他身前,一只手撑在她背后紧贴着的铁门上,她在他和铁门中间狭窄的空间里无法动弹,眼前是他的胸膛,因他动作的关系,扣子与扣子之间有空隙,露出了些许肉色,她隐约能看到他结实的胸膛。
她莫名觉得脸热,表情依旧淡定,仰头看他,对上他刚巧低垂的视线:“有何贵干?”
晏怀先并没有说话,眼神却胶着在她的脸上,这并不是一种很好的体验,她不喜欢被人压制的感觉,尽管只是一道视线。
他不说话,便由她来说,只是嘴唇才刚刚微张,下巴就被他紧紧捏住。
他捏得很用力,她一时之间居然挣脱不开,她皱眉:“晏怀先!”声音并不大,却很有力度。
晏怀先的眼神从她的眼睛微微下移,逐渐来到她微张的唇上,她唇色很浅,有些许的苍白,不知道和前天的事故有没有关系,上唇中间微凸,弧度很美,他捏着她下巴的拇指微微上移,只差一点就能碰触到她温润的唇。
温毓看着他,居然有种他下一刻就会吻上来的错觉,而这种错觉让她并不愉悦,她抬手,握住他的手腕,用了力气。
两人无声地对峙,风声在耳边显得格外刺耳,仿佛能吹进人的心里,搅乱一池春水。
晏怀先率先笑了一下,松开她的下巴,她也瞬间松手,侧过脸并不愿意再看他。
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浅浅淡淡开口:“温岫在查那天晚上的事情。”
温毓并不觉得意外:“他不会动手。”
“你很了解他。”
“他是我大哥。”
晏怀先:“是吗?那你觉得他了解你吗?”
“与你何干?”
“我只是不喜欢有别人,比我还要了解你。”
温毓一怔,忍不住笑:“你这话倒是有些好笑。”
“你很快就会知道,这一点都不好笑。”晏怀先的另一只手也从她腰间穿过,就像是在拥着她一般,“我会是那个唯一,zui了解你的人。”
他和她靠得太近,她能全方位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和气味,她闻到了一丝烟味,刚想说话,他忽然拍拍她的脑袋,而后打开铁门,转身出去了。
温毓微怔,直到晏怀先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终于醒过神来,心情有些莫名地奇怪,忍不住抬手揉了一下被他掌心碰触过的头顶。
现在还是午休时间,温毓并不急着回教室,反而迈开步子,逐渐走到方才晏怀先站着的地方,也是当初顾璇发夹掉落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寒风侵入肺腑,她咳嗽了两声,眼中有些晕湿。
阿璇,不管你在哪里,记得等着,好好地等着,等着我来找到你。
因为学生的抗议,明扬把高一的月考政策取消,所以高一第二学期除了zui后的期末考试之外,zui重要的就是期中考试,期中考试的成绩会占整个学期整体评价的百分之三十。
当然这个重要只是对某些学生而已,比如因学习成绩好被免除学费并许以奖学金特招进来的学生,比如想要进入国外名校的学生。
其中就有温毓。
温毓从来没有认命,这三年里,她不仅要查出顾璇的下落,更重要的就是各方面的成绩,她想要去国外的名校,并不是那些有钱才能进的学校,而是真正靠她实力进去的学校,她要逐渐摆脱温家对她的束缚。
高一一班的成绩两极化,从前的di一名是大家口中的“丑八怪”,她在上一学期期末考试后失踪,di一名就变成了夏小满。
当易文钦第十次探头去看温毓,发现她依旧在看书的时候,抓了把头发:“小毓毓,你该不会变成书呆子了吧?”
温毓理都没理他。
易文钦真怕她看出问题来,一把将她的课本拿走:“劳逸结合嘛,我们出去透透气吧,你就不怕近视眼!”说着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课本,“哎?这不是高三的数学吗?”
温毓一把将课本抽回来:“别乱动我的东西。”
“小毓毓,你以后想去哪个大学?”易文钦靠在她的桌子上,闪着一双大眼睛看她。
温毓默默地往后靠:“与你无关。”
易文钦嘿嘿地笑:“别这样嘛,我还想和你一个学校呢!”
“我可不是被虐狂。”
“小毓毓……”
“反正是你去不了的学校,你能回去你座位吗?”温毓看着这个几乎浑身趴在她桌子上的易文钦,简直是无可奈何。
易文钦耸耸肩,将课本还给她,还十分细致地翻到她刚刚看的那页。
温毓看了一眼课本,忽然感觉一道视线,下意识抬头正巧看到刚走进教室的晏怀先,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不是以前的浅淡无味,似乎多了股侵略意味,她一眼就能感觉出来,那种眼神并不让人觉得舒服。
她微微蹙眉,瞪回去。
他却忽然勾了勾唇,移开了眼神。
晏怀先在这个学校也是神奇的存在,这个神奇并不单单指他叔叔是学校的董事长,更指的是他的成绩。
他从来没有考过di一名,也从来没有考过zui后一名。
他的考试成绩每次都一样,每一门都是七十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宋寄安曾经捧着脸,满眼崇拜地对温毓说过:“你知道晏怀先为什么每门都七十七分吗?因为他母亲是七夕生日,好浪漫,他要是能把成绩故意考成我的生日,我死而无憾啦!”
对于她的这番言论,温毓只是一言不发地拿数学书盖住她的脸。
宋寄安嚎叫一声:“阿毓你好讨厌,明明知道我zui讨厌数学啦!”
期中考试,晏怀先就坐在温毓的隔壁,di一门是语文,温毓写完作文的时候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小时。
对于那道骚扰了她一个小时的视线,她终于忍不住,侧头瞪过去。
晏怀先并没有收回视线的意思。
温毓原本打算撑到考试结束,可是现在她忍不下去,直接起身交卷。
因为学生们都在考试,教室之外的校园安静得出人意料。
明扬的环境在市内是首屈一指的,教学楼前就是一片偌大的樱花林,正好是樱花盛开的季节,温毓沿着洒满花瓣的小路进去,很快就不见踪影。
阳光很好,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照在石子路上,斑斑驳驳,黑色浅口皮鞋走过,带起一阵花瓣在她的鞋边飞舞。
已经没有路,她恍惚间抬头,看到眼前有许许多多的花瓣落下来,逐渐迷了她的眼。
孤儿院里也有一片樱花林,顾璇曾经兴奋地捧了许多花瓣到她面前:“姐姐,送给你。”
她那时候满心烦躁,推她:“走开。”
顾璇歪到坐在地上,那捧浅粉色的樱花瓣在空中飞舞,有一片落在她的手上,她怔了怔,转头看去,透过花瓣看到了顾璇含泪的眼睛。
温毓眨了眨眼睛,你大概也会喜欢这里吧。
头顶忽然仿佛被人碰触,温毓缩了缩脖子,反应极快地回过身,是晏怀先,指尖还捻着一片花瓣。
她往后退一步,却不小心踩到凸出来的石子,脚腕一扭就要往后倒去。
她看到晏怀先伸出的手,不愿意让他碰到,用力地推开,背脊撞到树干,有更多的花瓣落下来,似乎落雨,她看不到近在咫尺的晏怀先。
背后隐隐作痛,她刚想站直,却发现晏怀先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就在眼前,她还来不及推开,他已经伸手挡在她的头顶。
她不明所以,直到看到有一截枝条从她身边落到地上。
他的手从她头顶挪开,却来到了她的脸颊,微凉的指腹触到她温热的的眼尾,她轻颤,抬眼看他。
晏怀先低垂着眸子,视线的尽头是她的眼尾,她从他的清澈透亮的瞳孔里看到他正捻起她眼尾处的一片樱花瓣。
她应该推开他的,就像刚刚往后摔倒时那样。
可这会儿她不知道怎么,仿佛是被人施了定身术,居然一动都动不了,这种不受控的感觉她并不喜欢,可无法抗拒。
晏怀先将那片花瓣拿下,却忽然贴在她如花瓣一样粉嫩的唇上。
指尖隔着薄薄的花瓣与她的唇相触,他有一瞬间的怔愣,而后勾唇,欣赏自己的作品,她的唇比樱花更美。
他被迷了眼,眼里只有那两瓣唇,逐渐靠近,听从他的内心。
她的嘴唇忽然轻启,那片花瓣从她的唇上落下,与地上的无数花瓣融在了一起,再也找不出来。
她将手里的笔袋往上挪,挡住唇,轻声:“你过分了。”而后伸手,用手指隔空点着他的胸膛,让自己站在离他一臂的距离。
晏怀先抬眸,视线终于从她的唇移到她的眼,可她垂着眸子,他看不到她的真实情绪:“嗯。”
“道歉。”她说。
“为了什么?”
“你说呢?”
“我不清楚。”
温毓终于抬眼,晏怀先的唇边噙着一缕不怀好意的笑,原来面无表情的晏怀先也会有这种表情:“好玩?”
“嗯。”
“可是我并不想陪你玩。”她要走。
“那你想玩什么?”晏怀先挡在她面前,“离开H中,来到明扬,你想玩什么?那个理由,是什么?”
“我想我们并没有熟到说这些的地步。”
晏怀先又笑了下:“是吗?”
真是一个让人讨厌的微笑,温毓想:“是。”
“我想,不久的将来,你应该就会收回这句话。”
温毓并没有回答,轻飘飘地挪开了眼神,大步走开。
晏怀先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微微挑眉,忽然觉得父亲给他安排的那么多事情中,zui不让他觉得厌恶的,大概出现了。
他想迈步离开,眼角余光忽然发现地上的一支笔,他从层层叠叠的花瓣中将笔捡起来,随手放在口袋里。
考数学的时候温毓才发现自己的笔不见了,往常她都会再备一支,这次笔袋里却偏偏一支笔都找不出来。
马上就要打响考试铃声,她刚想同监考老师说明,桌上却忽然出现一支笔。
是晏怀先递过来的。
温毓转头看他一眼,他把自己的笔给她,他桌上的笔却是她的,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不免蹙眉,起身,走到教室后将那只笔直接扔进垃圾桶,而后到讲台上同监考老师说明情况。
她拿了一支笔回来,晏怀先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她只当他是闲得无聊。
考试结束之后正好是周末,周六温毓同宋寄安去医院看了宋爷爷,宋爷爷难得清醒,居然还同她们说了几句话。
宋寄安还要陪宋爷爷,便只将温毓送到医院门口:“我爷爷那么喜欢你,我都要嫉妒啦!”
温毓忍不住揉揉她的头发,失笑。
离开医院,温毓无处可去,可她更不想回到那个冷冰冰的所谓的家,坐上车,莫叔问她去哪里。
她打开窗户,看着热热闹闹的街道,是啊,她能去哪里?
她收回视线:“莫叔,能带我转两圈吗?”
莫叔就真的带她在J市转了两圈,直到天色变暗,车子才停到温家门口。
温毓走进大厅,如以往一样,目不斜视想要上楼,只是她的身影才堪堪出现就被温历叫住:“温毓,过来。”
温毓的脚步一顿,头都没回:“我去医院看宋爷爷,莫叔送我过去,我已经同你报告过,还有什么需要报告的吗?”
“你……”温历似乎被她气到,“有客人在,你就这幅态度?”
客人?什么客人?
温毓终于转过身去,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在沙发上坐得笔挺的晏怀先。
到哪里都有他,温毓有些头痛。
“还不快过来?”温历皱着眉,“手机是摆设?为什么不接电话。”
温毓在去看望宋爷爷的时候便将手机关了静音,后来也没想过设置回来,只是如果真的要找她,温历难道就不会找莫叔?
晏怀先笑得温文尔雅:“温叔叔别生气,我说了可以等温毓回来,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温毓轻呵一声。
“还不带客人去楼上坐坐?”
温毓无言以对,温历越来越心急,居然已经不顾男女大防,只是她却不能不顾,她带着他上楼,去了阳台。
阳台是她布置的,养了花草放了茶几和一双摇椅,正好面对着温家的后花园,她无事的时候便喜欢过来坐坐。
温毓给他倒一杯茶:“有何贵干。”
晏怀先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放在桌上移过去:“物归原主。”
“呵……”温毓笑一声,“果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将笔拿起来,在指尖转了两圈,而后以完美的抛物线扔进了后花园的草堆中。
晏怀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不走?”
“你很想我走?”晏怀先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那我就再多坐一会儿,想必温叔叔应该也会很乐见其成的,你说呢?”
“那你慢慢坐。”温毓说,“需要我把他叫来陪陪你吗?”
她转身欲走,身后却传来晏怀先不紧不慢的声音:“顾璇……”
温毓的身体蓦地一僵,一步都动不了。
他怎么会忽略她这么重要的反应:“是她?你去明扬的理由。”
温毓笑一声,声音从喉间发出:“晏怀先,我说过,我想做的事情做完了就会离开明扬,从此不会再和你有任何关系,你可以省省你那没有用的好奇心。”
“我的好奇心,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晏怀先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那么近,就在她的身后。
“是吗?那我真是荣幸。”
“你的确应该觉得荣幸。”晏怀先又往前走一步,胸膛刚刚好贴近她的背脊,感觉她想要逃,他抬手压在她的肩膀上,用了力气,让她逃不了,“温毓,这是你的荣幸。”
“不是每个人都求之不得。”温毓不是傻子。
晏怀先不知道将什么东西插在了她的头发里,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又拍了拍她的脑袋:“我再呆下去,温叔叔大概就真的会想什么不该想的了。”
他从她面前缓步离开,高高的身形一点一点消失在她的眼前,她往头上一摸,放到眼前,是一支笔,和刚刚被她扔进草堆的笔一模一样。
她看到了笔盖上的一点点磨痕,这才是她的那一支。
她蓦地收紧拳头,想扔,又收回了手。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