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为2019收获文学排行榜的中篇小说榜单作品,收录了田耳的《开屏术》、尹学芸《青霉素》,徐皓峰的《诗眼倦天涯》,薛舒的《成人记》,孙频的《鲛在水中央》,禹风的《下降流》,凡一平的《我们的师傅》,陈春成的《音乐家》,姚鄂梅的《外婆要来了》等中篇小说。有名家新作,有新人锐作,领读2019最佳年度中篇小说。
《开屏术》 田耳
易老板放出那消息,我预感隆介很快会露头,照样先找我。当然,脑海中总是千头万绪,好多预感即来即去,偶尔应验也不奇怪。
我首先想到他黑洞洞的嘴及讲话时煞有介事的样子。“准备好了么?给你讲个好笑的事,让你今天下午哭不出来。”他的神情,总憋着几分坏笑。说这种话时,通常天已经黑下,我俩坐街边喝酒。隆介是我喝酒的师傅,那时我买一瓶三块七的“沱牌”或是四块五的“邵大”去找他,大白玻璃瓶装着。他家门口不缺盒饭店,我俩就着盒饭那点菜喝起来。起初是他八两我二两,接着到七三开、六四开,再到各自一半。有一天,他说他心里难过,指定我多喝。我喝了有七两,他便朝我一指,“呶,你喝酒今天出师了。”那天他说是他离婚纪念日,心里难过是必须的,我也不意外,这种纪念日并不鲜见。因为,我不知道他结了几婚离了几婚,他自己也从没说清楚。他总是喜欢结婚,和他结婚的女人又总是喜欢离婚。
隆介电话打来,一个新号码,说易老板这桩生意他能接,但预付款要尽量多,成本会很高。我第一时间向易老板汇报。“不撂根骨头,他就不露头。”易老板眼白一翻,似乎在头脑中翻找隆介的模样,“这种事情,搞不好真要靠他出手,狗日的隆介,确乎有些异能。他现在人在哪里?”
我刚才竟没问他。照着他的号码回拨过去,已不在服务区。于是发了短信。
第二天下午,才见他回信息,说在成都。我想起这是他起床的点。
易老板说:“在成都了不起?几十万的生意也懒得回我信息?你打电话过去,叫他这几天不要挪地方,我亲自去看他,要他请我采耳朵哟。”成都好事情很多,不知为何易老板独对采耳朵念念不忘。
几十万是有些浮夸,易老板报价是十万,求购一只孔雀。这只孔雀当然和一般的孔雀有区别:要能接受人的指令,随时开屏。孔雀通常几千块万把块,能够按指令开屏的孔雀,市场上无现货。易老板报价心里没准儿,还说可以适当多加一点。那么,我想这笔生意在十五万左右。
彼时我们还守着独夜寨那个铅锌矿,合伙人是民政局的王局长,若无一个在台面上能够挡事的合伙人,这生意做不下去。在当时,这几乎就是潜行规。王局长表面上什么也不干,坐着分钱,但若没他挂个名头,我们会每天疲于奔命,和当地人无穷地周旋。
王局长不免养了一个女人,我见过,年纪不小,也不漂亮。“但她真的是我初恋……不,暗恋的女人。没想到,现在我能养她。”所以同样是养女人,王局长能够以此展现道义和情怀,某种程度上在帮他加分。那女人先在好吃街开了一家野味馆,店面很大,装修豪华,菜只是家常弄法,还有放猛火时死炒不颠锅造成的焦煳味。厨子是个连鬓胡,不会颠锅。众人背后讲,王局长养这女人,女人养这连鬓胡,得出个结论是王局长未必不知,但在这种关系里,没有谁吃了王八亏,没必要争风吃醋。一句话总结:他们都是有情有义的人。
易老板带我们常去那家店子,吃得心不在焉。付费离谱,但易老板总是喷起酒嗝说:“王局长这人够意思,他对这女人真是好。”夸完,他也曾喃喃自语:“我当年暗恋了哪一个?”
野味店子开不多久就关张,王局长对那女人的好还在持续,到女人老家荃湾镇买一块旧宅地建起新宅。新宅竣工,易老板带一帮小弟前去祝贺。是在老街尽头,一条街房子皆老旧,采光暗淡,还有说不出的整体的歪斜。但在街尾,踩过一条溪沟,环境陡然不同。门是老门,推开里面都是新弄成的,宅院里挖坑放水,其上曲廊回环,其下锦鲤跟肥猪似的缓缓游动,不大的一块地方,一时搞得我们犯起眼晕。当然,现在民宿兴起,这些都成基本配置,在当时,我确乎没想到人住的地方可以弄成这样子。我在单位宿舍长大,“家”对我们来说,就是用来装人的水泥盒子。
还有几尾孔雀,木讷站着,当我们靠近,它们便一溜小跑,并不惊惶。我记得以前的野味店也吃孔雀,可能有些孔雀长相出挑,不忍下刀,就被女人留着。那女人走出来,一袭无袖白纱衣,披发,两条手臂套着许多环,像是光膀子戴起了袖套,浑身上下民族风。孔雀被她养熟,侍从一样跟随其后。那一刻,我们看那女人似乎也不像从前看她那么姿色平常,怎么说呢,她也并未变得更漂亮,而是突然有了异域风情。我很快意识到,这感受更多是来自那些孔雀,它们更应该出现在阿拉伯世界某位苏丹的弥漫着安息香味的后宫。
这本就是王局长的“后宫”。
见到王局长本尊时,易老板自然不吝赞誉之辞。王局长听好话有醉态,忽然说,老易你要真的喜欢,这地方就送你了,包括她。易老板赶紧推辞,表忠心。王局长这时候说:“狗见人就摇尾巴。孔雀要是随时晓得开屏,又能当狗养又比狗漂亮,掏再多钱我也要搞起。”
这事情就派到我头上。起初我以为不算难事,春晚上的金鱼都晓得听人话了,那么孔雀至少比金鱼好打交道吧。再说易老板放话,钱不是问题。没想到,训练孔雀开屏有过成功的个例,却无成熟的套路,没人能拍胸脯保证一定把孔雀驯好,给个指令就把屁股像折扇一样一褶一褶打开。
“孔雀开屏,是要弄得它发情。”有人在百度问答上回我悬赏的提问,又说,“还要它随时随地反复发情,更不可能。你能驯得我反复发情都算你狠。”
我多少有了些了解,知道孔雀开屏不光是发情求偶,防御敌害时也会开屏。它每一根长尾羽都有眼状纹,一开屏,就像有许多眼睛逼视对方,直到把对方吓走。据说拿块红布在它眼前晃,也能激起开屏。“……这个我试过,偶尔有用,但你不能老是这么弄。它吓不走你,它就自己走,不会一次次开屏。孔雀没你想的那么愚蠢。”又有人回话,自称是孔雀养殖户。我问他能否驯一只可以随时开屏的孔雀。他说花这么多钱,你干嘛不多买几只,买一大堆呢?这样一来,这只不开那只开,此起彼伏也是很好看的嘛。
那一年高速公路刚在铺,支线飞机已有,飞成都只个把小时,但飞机是巴西产CRJ,同型号的飞机刚在世界范围内发生过数起事故,虽然仍属小概率,但我和易老板进到空荡的机舱,发现简直是坐专机。专机可不是易老板这个级别敢打主意的,一时心情不错,又说隆介知道我们要去看他,接待规格搞得如此之高。易老板说:“……隆介的异能,他自己不知道,我们也不要跟他说。这家伙,给他点颜色他就敢开染坊。”
易老板认隆介是个人物,始于当年斗鸡。易老板靠做生意吃饭,但偏要把养斗鸡当成自己专业。斗鸡是专门拿来打架的鸡,这不是废话,本地小公鸡也爱打架,但不专门。泰国鸡(暹罗鸡)、缅甸鸡和西贡鸡都很专门,同样大小,体重是本地鸡的一倍,从量级上就淘汰掉了本地品种。易老板养斗鸡很早,自称“文革”期间就已开始,无从考证。八十年代他跑车,去广西凭祥口岸买西贡鸡,带回佴城和人赌钱。他说他逢赌必赢,也无从考证,但他入门早,摸通了门路,知道斗鸡这事情是要靠投入。一是买原种,每隔两年一定要去东南亚买原种鸡,因斗鸡带回佴城繁育,体重逐代锐减,鸡二代还可勉强上场,繁育至三代,骨头轻肌肉坠,跟原种鸡没法配对打。二是靠药功,斗鸡喂养不计成本,长期用药汤按摩使皮肤增厚扛打,每天进补,上阵前半个月还要每天注射激素、性药和人血白蛋白……这些投入,在斗鸡身上总是见效,它们能把药效尽可能地转化为战斗力,不辜负主人夜以继日的摧残。这么说吧,斗鸡好比是武侠小说里练魔法毒功之人,药坏了身体,但短期内身体暴强,出手阴狠,拳拳到命。打过架的鸡,肉都不能吃,不但药味重,而且每一根肌肉纤维都塞牙缝。
易老板依靠本钱,养斗鸡在佴城博得斗鸡王之名,延续数年。而隆介,他是认识易老板以后才发现斗鸡不但好玩,还能赢钱。
我认识隆介时,他在易老板新开的一家门店里搞装修,指斥着两个钉龙骨架的乡下木匠。他讲话尖刻,好打比喻,喜欢听的当是笑话,一个木匠受不了了,刨子一递说你来。“我来就我来。”隆介看上去弯腰驼背,萎靡不振,一干起活身材暴长一截,刨木钉架子干得飞快,不须用尺,每一根木枋都安放得横平竖直。割铝塑板更是一绝,电割刀在他手里好似一支笔,直接在铝塑板上划线,一掰开,贴到龙骨架上,射钉枪一打,严丝合缝。两个木匠接下安静地听他训斥,脸上赔笑。我走上去递烟。“其实我是书画家,我是用画画的手给你们拆铝塑板,规格高吧?给你们装修门店,也就赚几包烟钱。”他递来名片,上面是写书画家,书法是国协,画画是省协,还有写作最不济也入了市作协。认识以后才知道这人无所不能,干过的活不计其数,中间还有余暇不停地结婚离婚。女儿只一个,才七八岁。我俩刚认识那天,他就说女儿可是天生美人胚,还拿照片给我看。我啧啧地赞叹跟你可一点都不挂相,他乐呵呵地骂起了娘。
他干过那么多活固然是生计所迫,同时我觉着也是天性使然,他当什么都是好玩,跟易老板去过两次斗鸡场,要讨几只斗鸡苗。易老板乐意添个徒弟,要他去鸡场挑鸡苗。是我带隆介去易老板位于半山腰的养鸡场,到地方后看着大同小异的鸡苗,他还问我怎么挑。我只能教他如何分辨公母。他当天不慌下手,三天后又去养鸡场,当天刚好孵出一筐,他全要,表示可以付钱。易老板说:“你想玩,全都拿去。”省了钱,他便回赠易老板一幅字,早已备好,上面写着:胜者为王。还说:“我平时不写这样的话,破了例的。”易老板一笑,也不裱,叫养鸡场陈师傅用双面胶直接贴墙上。
双面胶未干,字纸未脱落时,隆介就拎着一只火红毛色的鸡,找易老板斗。一看鸡龄,应是原种在佴城繁育出的孙辈儿,一量体重,果然轻了许多。易老板说赌个千把块,随便玩一玩。隆介央求说:“头一架,赌一万块开开荤吧。”易老板说:“那就二吃一,你赢了拿一万,输了给五千。你去里面挑一只。”进到鸡舍,他问哪只最狠。陈师傅说:“对你来说,都狠。”我告诉他,眼下最厉害是那只长着僧帽鸡冠的西贡鸡“济公”。
“就叫鸡公?”
“济公,癫和尚济公。”
“就打它。”他还一撮响榧子。
养鸡场里有篾席围成的临时斗鸡场,随时试鸡。易老板的脸色,是想要给隆介上好入门第一课。哪一行都自有门坎,都要知道天高地厚。
当时过了正午饭点,易老板叫我下去买几份盒饭,且跟我说:“这有什么看头?快点去!”我下到山脚叫盒饭,打好包拎上去,只半个钟头,回到养鸡场,见他俩照顾着自己的鸡,以为还没开打。
“打完了的。”隆介露齿一笑,仿佛是他赢了。
易老板则有点恍惚,说他妈的隆介,你教它打迷踪拳?陈师傅给我讲起刚才打的那一架,忽然像个领导,不断地停顿,不断地找恰当的词语。显然,以往用来描述鸡打架的词汇和句子,难以描述刚才猝然发生的情形。总之,隆介带来的火红毛,没几下就把“济公”打得溜圈。易老板不得不认输,把“济公”救上来,若等济公被打得出声叫唤,就成了败筒子鸡,以后再上场先就脚软。易老板不愿意一场遭遇战就把身价不菲的“济公”废掉,认输是唯一的选择。养鸡场有POS机,现场刷一万块钱。
那一年我的底薪不到三千,奖金全靠准确地押鸡。这一架,幸好没来得及押一把。
“隆介,没想到养鸡你也行。”易老板一边狠命地摁密码,一边问,“你是怎么驯的?”
“我和它建立感情,它爱我,因此愿意为我拼命。”
易老板哪里肯信,“少扯白,哪里学来的奇技淫巧,用了什么祖传秘方?讲出来亏不了你。”
“现在我才发现我非常爱她,胜过爱我老婆。”
“哟嗬!哪个老婆?”
“所有的,打了捆都不能跟它比。”这一霎隆介确乎满目深情,凝望着火红毛,又说,“也该有个名字了,就叫你红红吧。红红!”火红毛咕咕有声。隆介嘴对嘴吹了一口跌打药酒给它,好似一吻。
那天斗了鸡以后,易老板脸色比济公更为垂丧,眼睛睨着墙皮一会儿,冲过去劈手便把墙上飘零着的“胜者为王”一把扯下,揉成团踢开老远,并说:“狗日的,你还以为他在夸你,其实他在叫板。”
隆介显然比当年多懂一些人事,晓得找一辆车来接机。“……我也没想到他今天开柳微,昨天还是什么的,反正比奇瑞好。”隆介坐在驾驶副座,易老板和我坐后排。司机说:“昨天是一辆进口起亚。”
“听到了嘛,你们昨天来就好了。”
“我还以为是大奔哩,反正也差球不多,你晓得接我我已经很感动。”
隆介说来成都要吃火锅,是特色。易老板说:“我怎么只听说火锅是重庆的特色?”隆介知趣地一笑,改请我们去了红杏酒店。饭后去锦里采耳朵,隆介竟然还有相熟的技师,就站在路边,隆介指着她说是这里最好的。“没得错,我就是这里最好的。”技师过来,大大方方地拽着易老板往竹椅上躺。易老板说,只在成都采耳朵时还摇细铃铛,这个蛮有特色,摇得他一股寒气由心腔贯通脚板,却又那么地欲罢不能。
饭也吃过,耳朵也掏过,隆介要去开宾馆房。易老板说就想去住他的狗窝。隆介怒道:“易老板,这点卵钱我有。”
“这个我不怀疑,但我真是想住你狗窝。我老远跑过来,稀罕住一家高档宾馆?”
我估计易老板是说心里话,平时说到隆介,他就会提起隆介住宅里那特有的万年不变的脏乱差,仿佛也是他一份天赋,装修精致摆设整饬的房间,被他折腾几天全都变成狗窝。易老板说那能找到当年上山下乡的感觉,在那种脏乱差的环境里,稍微搞点酒、撸几串,人就有想讲话的冲动。而现在,一个人想有讲话的冲动,简直比狗搂着猫发情还难。
隆介在大黄碾租一套房,离农大不远。那算是他工作室,与他“金屋藏娇”的家永远分开,他的老婆从来不给人看。他这样解释:“反正换来换去,也不晓得给你们看哪个。”
防盗门锁舌跳了几下才打开,扑面而来仍是那股酸溲气。易老板就笑,问:“你屋子里的气味怎么能发酵得这么稳定?”盒饭不扔,衣服不洗,啤酒瓶和白酒瓶在地上乱滚,书架上乱七八糟,插在电视上的仍是一台DVD机,毛片……这个就不说了,各有各的爱好,难得的是一成不变。他永远要淘碟,去网上下种子下片子却嫌麻烦。
隆介说:“要不要看一盘老碟?”
“不敢。你都还在用VCD,放碟总是吱吱嘎嘎响,像是用泡沫擦玻璃,我的老心脏有点受不了。”易老板又说,“隆介,时代真的变了,你有必要下片子,换一台投影。要不然,你有的碟子还是上下两张,看到一半要换片,你就不难受?”
“不瞒你说,现在我只在换片的间隙,才翘得起哟。”
“翘起来找酒喝!”
开屏术 田耳
青霉素 尹学芸
诗眼倦天涯 徐皓峰
成人记 薛舒
鲛在水中央 孙频
下降流 禹风
我们的师傅 凡一平
音乐家 陈春成
外婆要来了 姚鄂梅
附录:2019年收获文学排行榜榜单
田耳的《开屏术》让骄傲的孔雀应声开屏,这样的奇巧淫技,现实中未必有,小说中不妨在。《开屏术》以工匠精神缓慢稳实地铺展想象空间,基于写实间杂夸张因而略显荒诞,讥时讽世但主体平和宽厚,在揭示时代荒诞的同时又透露出人世的温暖。
尹学芸的《青霉素》以“王云丫”半儿童半成人的视角,迷宫式地叙述了赤脚医生刘正坤被强悍霸道的母亲控制后的心理畸变。小说描摹的是鸡毛与蒜皮,蕴藏的是时代的诡谲与心灵的明灭,其叙事举重若轻间张力阔大。
徐皓峰的《诗眼倦天涯》以清简别致的语言,诡谲绚烂的想象,创造性复活了一个疆域广袤与多民族交融的时代风貌。鲜血与尊严、爱情与权谋、家国与异域、山河与风物纵横交错,是万象亦是一念,成就一幅极富戏剧性却又清淡幽远的美学图景。
薛舒的《成人记》讲述一个母亲如何拉扯智障儿长大的故事,但故事的核心,不是苦难,而是心智不同的人之间的理解如何成为可能。借助灵动有力的叙事,作品向我们展现爱和语言之间深切的关联。其叙事,不再是我们通常所见到的自我封闭,而是始终向着他者展开的探索。
孙频的《鲛在水中央》旨在探讨生活、尊严及命运。大时代的命运影响着个人的命运,他们想抗争却无力。但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发出一点属于自己的微光,纵然道路不同,命运迥异,却都有自己对活着的一种追问方式。活着,就是与命运做抗争。
禹风的《下降流》是一部质询人性的尖锐之作,以大海深处的下降流作为隐喻,通过两组人物在潜海过程中的不同表现,巧妙地诠释了爱与占有、嫉妒、牺牲之间的复杂关系。表面上看,它们都是生命之海中难以预测的下降流,暗地里却指示了不同的生命情怀,以及这种情怀背后所承载的文化伦理。
凡一平《我们的师傅》的叙事有一种近年来小说创作中久违了的好看,我们仿佛重新置身于某种透明的作为中性感光底层的现实主义,不再有导游一样的叙事者喋喋不休地告诉读者什么,而是事件、对话和人交缠在一起自行向前。读者不自觉地跟随,突然被一种巨大的温柔击中,并愿意停留在那个相濡以沫的世界里。
陈春成的《音乐家》也许还未展现横空出世的惊艳感,却十足见出年轻写作者的诚意与用心:搭建一个异乡世界,并对此世界内部极权状态下人的生活与心性进行体贴入微般地探索,而且在颓败与虚无的时潮中暗示生活的“应然”:无论在何种困顿中,唯有内心的自由馈赠我们真正的未来。
姚鄂梅的《外婆要来了》用质朴而利落的语言,专注于讲好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关照了生育和贩婴,又弥漫着情欲和金钱;它勾勒了妇产科周遭的众生相,又描摹了一个女人的精神成长史。作品容纳了广阔的生活图景,却没有旁枝逸出;响应了严峻的社会事件,又不执迷于说教;于讲故事者的本分中隐现讲故事者对世事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