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蜘蛛吐丝,吕雉密布网络
一、戚氏手段
像以往朝议一样,刘邦说完“让太子代朕出征”后,立时引发热议。大臣们各抒己见,互驳互贬,吵嚷纷纷。
赞成太子出征的,认为这机会弥足珍贵,稍纵即逝。反对太子出征的,理由是太子从未经历战争,绝非枭雄英布的对手。
刘邦安坐高榻,眯着发沉发热的眼睑,“幸灾乐祸”地看众臣唇舌翻飞,口水大战,心中暗喜:你们平日里反对我废太子,我也给你们出道难题看看。
讥嘲了半天,毫无结果。
下朝后,刘邦坐着较小的安车,绕过七八个宫殿,直奔戚夫人住处。一进殿,刘邦就招摇地对戚夫人喊:“美人,朕给你出气了。”
戚夫人一听,轻移莲步,口角春风地说:“陛下,妾知道你心里装着我。”说话间一双玉手把稳刘邦的肩胛骨,施展揉、搓、推、捏功夫,“手代口言”,一袭柔水,淹没双肩。
刘邦惬意地趔趄着身子说:“平日里这帮老头儿刁难使蛮,不让朕舒坦。这次也让他们为难为难。”说话间吐舌晃脑,颇为放肆。
“倒是什么事呀,如此高兴?”戚夫人热腮贴面,绵柔发问。
“这不,朕身体有恙,英布老贼又起了反心,朕想让太子代朕出征。”
一语未了,戚夫人“跌”到怀中,勾住刘邦的脖子,噘起樱桃小嘴在他腮帮上亲了一口:“陛下年纪大了,当然不该再遭颠簸。”内心像一锅开水上下沸腾,冒着“得意”的热泡。
“爱妃放宽心,大臣们分作两队,如狗吠叫。朕倒要瞧瞧,这次他们还能狡辩出什么花儿来?”刘邦用脸颊摩挲着戚夫人细腻粉嫩的面颊,心里痒痒虫乱爬,双手蛇一样地在她身上爬行。
忽听得戚夫人一阵抽噎:“唉……总是妾命苦,徒惹陛下操心。不然你就听从大臣和皇后吧。皇儿和妾,只怕没福气。”
刘邦不解,局面好转,何以又忽刮穿肠凉风,说这丧气话。
“太子一出征,功劳更甚!胜利归来,只怕也就是我们娘俩丧命之时。臣妾一想起这些,就不寒而栗。”戚夫人呜咽着说,“陛下,太子有皇后撑腰,万事不怕。陛下若真疼妾,不如将……皇后……”或“废”或“死”,虽未出口,昭然若揭。
刘盈不仅仅是吕雉的儿子,也是刘邦的儿子。听戚夫人提如此要求,刘邦脸色一寒,手指骤停,似在试探。
戚夫人斜觑刘邦神情,顿时发觉自己心急又躁,惹皇上不高兴,便来个自我惩罚,一手揪发,一手轻拍粉腮,怨自己寡德少善,缺乏公心,不顾朝廷利益,自私小气。
见戚夫人梨花带雨,发乱脸肿,刘邦曲臂一揽,说:“夫人这是何必呢?你对皇后也不必成见太深。她这人面相虽寒,对朕和家人,颇识大体。再说,你是朕宠爱的人,谁敢动你。莫要多心……”
自残换来的却是替对方说话,戚夫人愈加伤心,不说别人,单怨自己无能:“一切都怨不得陛下。总是妾命该如此!咳咳……呜呜……”戚夫人见“重锤敲不醒”刘邦,尤为失落,反复抽噎,鼻翼翕张,任由两行花瓣泪流淌。
刘邦急匆匆赶来,本想着与她同喜,却难以预料又让泪河决堤,既心酸又无奈,只好一个劲儿劝她不必悲戚,凡事有他!
“陛下,妾生死不离开你。总是妾福薄缘浅……呜呜……老是惹陛下心烦,妾虽人老色衰……愿日夜服侍陛下。心烦了,妾为你起舞弄歌……”
见美人“虽悲切,尤体贴”,刘邦宽慰道:“不怕,有朕在,凡事都不怕。”
戚夫人乖顺地点点头,哭出花腔说:“妾记下了,以后一定低三下四,听吕雉……不,听‘皇后’……打骂……”
她哭的时候,不是孤独地干哭湿泪,而是将头拱进刘邦怀中,一手拽着他的长髯,一手拿手帕在自己脸上蘸着泪花东擦西拭,时不时还用挟香带脂的手帕朝刘邦脸上抹两下。
见美人哭成泪人,哄劝无效,刘邦转而暗怨吕雉太强悍,将戚夫人这样的冰雪美人,吓得在自己的宫殿里都胆战心惊,确实该杀杀她的威风了。但这种话不易说透,嘴上就说:“美人,朕不想跟你说国事,只想和你亲热。”
戚夫人一听,虽然南辕北辙,可毕竟让刘邦跌入温柔陷阱,亦属小胜,自该怡情。立刻布置起舞乐班子,在大殿里翩翩起舞,挥袖甩带,长袖善舞,让刘邦醉曲黏人,沉迷不归。
一时间,刘邦有些分心。并非戚夫人的舞姿不如往日,刘邦在回味刚才戚夫人的话。她所担心的事情,着实堪忧。吕雉对戚夫人惯有看法,难免会刁难她们娘俩。但这不是最关键的。今天让刘邦吃惊的是,眼前这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女人,刚才竟然也“想”让吕雉死!一想到这个,顿时脸色煞白。
乐声悠扬,舞步蹁跹,秋风凉爽,盯着薄纱罩体的戚夫人朦胧的曲线,刘邦长感短慨——也怨不得她。她不过是为了自保。美人啊,你真是让朕心焦……
一曲终了,戚夫人的婢女贾佩兰端着四角镶玉的楠木妆奁盒,走到戚夫人面前,等她香汗一落,便将罩衫披上,以免受了秋风的惊扰。
这日正是七月初七“乞巧节”。晚宴过后,弯月高悬,穿越清凉的秋风,戚夫人和刘邦攀肩携手,缓缓来到百子池旁。
月光映照,湖如泻银。微风一起,波光粼粼。
戚夫人最擅长此种浪漫情调的营造。池子边上早铺起长长的红地毯,毯子两旁,摆放着各类铜钟丝竹。戚夫人挽着刘邦的臂膀,走过长长的毯子,猛然转身,悠扬缠绕的阗国音乐应时而起。长曲当舞。戚夫人立刻挥袖伴舞。一群身着薄纱的侍女围绕在戚夫人四周,赤足扭臀,腰肢抖动,刘邦乐得手舞足蹈,乐不可支。
曲终乐停,戚夫人拿起五彩丝线,走到刘邦面前,给他扎起头发。刘邦也接过一缕丝线,给戚夫人扎起头发,嘴里叫道:“美人,你我这互结‘相连绶’,永不分离。”
戚夫人娇羞地攥起粉拳,轻捶刘邦胸口,娇滴滴地呢喃:“妾今生今世与陛下同生共死。”
几番缱绻,又调笑许久,吃了点心夜宵,刘邦和戚夫人才恋恋不舍地回殿内安寝。
侍奉他们睡熟了,贾佩兰悄悄出了大殿,拔腿朝东门走去。
在内城东门值夜的百夫长段儒,一见贾佩兰来到,忙将她引到一间小院内,派两个武卒死死守住院门。
贾佩兰将今日里刘邦与戚夫人的缠绵和对话说了个底朝天,还添油加醋地将戚夫人撒娇的情节和对话,重点描述了一次。将段儒惊得目瞪口呆。
贾佩兰说:“你发什么呆。也是百夫长了,依旧鼠胆。听这个就把你吓愣了。”
段儒轻声地说:“你赶快回去,不要惊动了主子。我这就去告诉辟阳侯。你嘴巴可严实点儿,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小心你的脑袋。”
贾佩兰却替他担心,叮嘱道:“你整天带刀,自己小心点儿。”
段儒感激地看看她,作揖致谢。
分手后,贾佩兰急忙原路返回。
贾佩兰刚才故意渲染戚夫人说吕雉的坏话,就是想挑起事端。她个头高挑,出落得比戚夫人还漂亮。女人一漂亮,骄傲就抬头。暗比戚夫人,心里就怀了一丝愤恨:既然都是女人,凭什么你就能贵为夫人。
她是个目无下尘的女子,无奈命运不济,被官府征入戚夫人身边为婢。她对戚夫人是绝对忠诚的。自从戚夫人跟随刘邦以来,贾佩兰就贴身相随。她今时透漏消息,是因为父母被审食其“悉心照顾”着。
贾佩兰心如明镜,知道刘邦对戚夫人言听计从,百般呵护。所以,为保护父母,乐得透信儿给审食其,故意说些刺激的话,是发泄心里对审食其的恨,瞧热闹——反正你们控制不了皇上对戚夫人的宠爱。
骨子里,贾佩兰又十分鄙视戚夫人整天扭扭捏捏的媚妇样——都是女人,戚夫人无非命运讨好,这么毫无遮拦地献媚撒娇,令人厌恶、嫉妒——因此,贾佩兰矛盾纠结地又希望吕雉等人能让戚夫人吃一点小苦头,收敛一下锋芒,做个正派的嫔妃,因此就有意添油加醋传递伪消息。
她并不觉得这是出卖主子,反而为自己的精巧设计小有得意。不过,她也清楚地知道,这种刀刃上舔血的行为,必得处处小心。若是被戚夫人发现,自己的小命就完了。可她又十分自信,像戚夫人这样只懂撒娇、只会吹枕边风的女人,根本不知警惕为何物。为了自己日后不被牵连,暗暗投了吕雉一张赞成票,左右逢源地在后宫里生活着。
就在贾佩兰给段儒传递消息的时候,吕雉正在椒房殿内和二哥吕释之面对面坐着,谈论着刘盈的去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