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M子商量堕胎的时候,M子显露出悲哀的神色。她表示很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和我共同生养的孩子。沉睡于她心底的母性之爱突然觉醒了。她重新认定我是她的丈夫,她想营造起处处委身于自己丈夫的家庭生活。但那样一来,过去那个艺术之家就要崩溃,我的创作热情也将衰退,或许我什么也写不出来了。我反复向她说明这种情况,M子再三考虑之后,有一天,她没有和我商量,就擅自跑到中央公论社原社长岛中雄作氏家里哭诉衷肠。以往,她从来没见过岛中雄作氏,她不等任何人介绍,就去叩岛中社长私宅的门扉,对于从未采取过如此莽撞行动的她来说,需要多大的决心啊!
“我今天去小石川岛中先生家了。我一个人独自决断,实在是不应该。”
她回来后对我说,我听了猛然一惊。
“不知岛中君说些什么。”
M子如此回答了我的问话。
“岛中君说:‘谷崎君他不是早已说过不喜欢小孩吗?他肯定这么说过。我很了解谷崎君,他是个艺术第一主义。但他很理解你要生孩子的心情。作为你,这是很自然的事。所以,没关系,你就生好了。其余的包在我身上了。’他的话给了我力量。”
尽管听了岛中氏的意见,但我还是不想改变初衷。平时,我总是顺从她,对她俯首帖耳,但那时,我极力表示反对。结果她还是听从了我的劝说,在芦屋的某家医院,做了手术。从她的心情上看,我认为,她对我以及我的艺术的热爱是极其深厚的,胜过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M子很长时期都未能忘记堕胎带来的悲痛。她似乎时时都在想着,要是那时能生下个孩子该多好。她看到别人家年龄相仿的孩子就忍不住哭泣。有时,她的眼眶里突然莫名其妙地涌出泪水,令我时时感到不安。那时节,她肯定在思念自己本该生下的爱子。我总是躲避着她的目光。她的眼睛一旦泪光闪闪,我就赶紧移开视线。绝对不可对她提起这件事来,这是我家的禁忌。我只有一次在随笔中用几行文字讲述了这件事。自那之后,我害怕再看到她的眼泪,直至今日都未再提起过那时候的事。这回是第一次详详细细将当时的情景记录下来。因为已经是二十多年的往事,那番悲哀早已淡漠,随之而来,眼泪也很少见了。这次为文,抑或再度诱发她新的泪水吧?作为对她剧痛的补偿,我当时发誓,我将尽力抚养好她和清太郎生下的S治和E子,建立幸福的家庭,以此使她获得安慰,虽然这种安慰并不充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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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井荷风(作家)
谷崎文学作品的“无思想”或许是他无法跻入20世纪文学巨匠之列的主要原因,但20世纪日本文学中经得住时代考验、具世界性器量的作家,则非谷崎莫属。
——唐纳德·金(日籍美国学者、评论家,哥伦比亚大学教授)
原生态的人。原生态的生活。
假如说,以奇矫的道德和奇矫的伦理意识加以约束有什么不好,那就是一旦受到压抑,自己的作品将变得毫无价值。干脆不受压抑,于此处,求生存。这样一来,就会遭遇世俗的冷眼、批判和轻侮。这对谷崎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殊死的生存方式。
——田原总一朗(著名电视主持人、记者、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