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马
我们拿来一组撕成碎片的黑纸。开始这是一张白纸上的一堆黑纸片,也许让人想到罗伯特·马瑟韦尔9。接着我们将它们来回移动,重新安排。那么现在是从整体看呢,还是我们无法阻止自己将这些纸片的拼合看成是一些形态、某种图式或一匹马?提示:这不仅是主观意愿上对不信的悬置—我们知道自己看到的是撕碎的黑纸,但却假装看到的是一匹马。远不仅如此。事实上,我们无法阻止自己不看到那匹马。我们需要努力甚至刻意视而不见,才能将这些形象看作是撕碎的黑纸。更确切地说,是将它们只看作撕碎的黑纸。其实我们两者都看见了,我们并没有被愚弄。马和纸都在那儿,这是非情愿地悬置不信。
当我们说这里有一匹马时,我们的意思是说纸上有些东西可以触发我们的认知,将其看成一匹马。知道和辨认之间有重要的区别。叫人画一匹后腿直立的马并不容易(除非你是德拉克罗瓦):臀部以下多远画蹄子?下颌骨和寰椎边缘间的角度是多少?鬐甲到颈脊和肩的比例关系如何?肚子能撑住怎样的脊柱弧线?从马的后腿上部到肢关节如何描画?但是,只要挪动和调整这些纸片,一匹马就可以在你面前抬起前蹄。有些事物我们不知道我们知道,而有些我们不知道也可以辨认得出。
这种追寻意义的压力(获取碎片,完成图像)不仅出现在我们观看阴影时,也存在于我们所看到的一切事物中。在这里,“观看”成为一切图像以及所有我们理解世界途径的隐喻。
即使形状减少,图像简化,我们还是能看到马。即使只有单一的字形,我们还是能看到马的碎片,并从中重建出洛西南特10。
我们体内所感受到的马或说马性(horse-ness)等待被触发。洛西南特、比塞弗勒斯11、特洛伊木马、斯塔布斯12的马,以及赛马冲过终点的决定性照片,这些都已然存在。这是双向过程:纸片朝我们走来,而我们对马的感觉走了出去。我们在半路遇到世界。这些黑色的纸片已成为一张膜,穿过它我们就遇到了世界。既明显又令人惊讶。绘画成为交会点,也成为外部世界遇到我们的起点—我们在这里遇到斯塔布斯、洛西南特和百科全书词条;遇到十岁时骑马的回忆,翻身落马脚卡在马镫里被拖着走的记忆,沿高尔夫球场的第九球道,在度假胜地撒尼帕斯。
在大脑那无声无形的前庭之中,图片被捕获、理解、审问、送出、刷新,像马匹一样被送进休息区。纸张就是视网膜的可见延展,是已知但不可见事物的象征性表达。我们朝着图像所做的运动,我们的投射就是睁着眼睛在这世界观看的重要部分。
回到柏拉图的洞穴:从墙上辨认影子的形状并无过错,这不是人们被幻觉控制的反常情况,世界的全部意义正是这样被领会和理解的。
纸之膜
所有绘画作品都是以纸张作为我们与世界之间的薄膜。在极端情况下,如错视画13中,膜变得几乎看不见,而我们认为直接看到了世界—书,纸牌—而不是人造的娱乐。虽然大多数时候,错视画的乐趣在于被骗却没上当,这是自欺欺人的乐趣。我们所意识到的双重游戏,已然变为三重游戏:我们已知的书和纸牌;我们意识到的颜料、油、釉、画布和它们创造的书和纸牌的假象;以及我们自身,即有自我意识的观看。
南非北部的占卜体系与错视画正相反。据我所知,此类占卜活跃于非洲东海沿岸。布面或是画布上所有可能指向意义的线索—无论是形状、阴影,还是形式—皆为空白。类似罗伯特·莱曼15的作品。一间昏暗的房间,墙上悬挂着一块白布。在占卜师的帮助下,来客凝视布面,并从中看出未来的图景和敌人的形象—这全是眼睛向外的投射。
我们在“我梦到”和“我在梦中想到”之间的困难空间中穿行,却浑然不知自己就是体内事物的投射者和接收者,或说是外部世界的接收者和传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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