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72年前的这个农家小院里,东边的三间瓦房并不存在。一天深夜,被村里恶霸势力封门烧毁的,是在这儿居住的一户坠子艺人家里北边的2间旧草房和西边的3间新草房。院里不倒的残墙断垣,像个伤痕累累的老人,因为它,亲身经历了那场血与火的灾难;院中一块偌大的石头,更像是一个证人,因为它,见证了那场罪恶。村中一位82岁的老农,指着那块石头说,当年,血光之灾的第二天上午,他来到这个院里,就看见自己的小伙伴,也就是艺人家那个最小的女孩,被摔死在这块石头上……
突如其来的特大血案,给人们心里留下的是永远的伤痛。或许是冤魂不散,或许是对艺人的思念,或许是一种幻觉。大半个世纪以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人似乎能听到一阵阵嘤嘤的抽泣;有人听到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人分明听到艺人依然在说唱坠子书的那种绕梁之音……
恶人的计划是满门抄斩,不留后患。但偏巧那天晚上,艺人家的大男孩和大女儿,在外面讨饭走得远了,寄居在外村,这样才幸免于难。可祸不单行,艺人家的那个男孩,紧接着又被日本人抓苦力,最终惨遭杀戮。就这样,一个拥有9口人的艺人之家,霎时间,只剩下了一个不到9岁、无依无靠、四处流浪的女孩。
也就是艺人家留下的这棵苦苗苗,后来靠着自己的天赋、勤奋、执拗的性格及上天的眷顾,从人生命运的最底层一路走来,闯过了人生之旅的一个个激流险滩,不仅成了和常香玉、陈素真、崔兰田、马金凤、阎立品齐名的艺术大家和流派创始人,而且还成了集唱腔设计、导演、教学于一身的戏曲改革家和教育家。她,就是本书的主人公,一个极具传奇色彩的豫剧大师——桑振君。
一、桑孙两姓亲
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开封,素有“七朝都会”之称,其作为中国历史上最辉煌的北宋时期的都城,更有“汴梁富丽天下无”的美誉。那时的东京城,经济繁荣,富甲天下,文化灿烂,风光旖旎,城郭气势恢弘,人口达150余万。这座古老的城市,不仅是继盛唐以后,中华民族科技、文化、艺术发展又一鼎盛时期的发祥地,而且还以其泱泱大国的京都气象,跃居为那个时期世界上最为繁华的第一大都城。
就是这么一座积淀厚重的古城,岁岁年年,年年岁岁,不断地以它似乎神秘的方式,向周边辐射着它特有的历史文化。
开封城西南方向十公里处的朱仙镇,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四大古镇”和“四大木板年画”的文化圣地之一。在开封城东南方向的十公里处,同样也有着一个集镇。这个集镇叫作仇楼,要说它的名气,是远不能与朱仙镇相比的。可话说回来,都是在皇城根下,处于同一个辐射源的强大气场之中,早早晚晚,多多少少,定会有它一定程度的厚积薄发。
在这个集镇东南方向有一个叫东马庄的小村子,村子里有一对闻名全省的、说唱河南坠子书的伉俪艺人。1929年农历12月27日,一个女婴在这个艺人家中呱呱坠地。她,就是桑振君。几十年后有人说,桑振君的名气就是这块土地厚积薄发的体现。
东马庄村子不大,东西呈一线状,杂姓。桑振君家虽然在村子的东头,可人们对桑家并不陌生。最初人们知道的,是桑家的贫苦和特殊。后来人们知道的,是桑家成了一个说唱坠子书的艺人之家。
这一带的自然环境十分恶劣。千百年来黄河多次改道,看似一马平川的土地,因黄河水的泛滥成为不能灌溉、不长庄稼的盐碱地。“无雨风沙狂,有雨水茫茫,盐碱苗不长,一年没有半年粮,过罢春节就逃荒”的民谣,就是当时这里穷苦人们生活的真实写照。
贫苦是穷人的共性,而桑家在村里又是贫苦中的贫苦。早年,桑振君的奶奶过世后,只剩爷爷、父亲和叔叔三人。三个爷们守着两间烂草房和九分老坟地。如果说那里的贫苦人家是“一年没有半年粮”,而桑家贫苦得连这半年粮也没有。
特殊,又是桑家的个性特征。说其特殊,是因为桑家父子三人所组成的家庭,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光棍之家。桑振君的爷爷眼看自己日渐衰老,两个老大不小的儿子又说不上媳妇,整天唉声叹气。所以那时桑家的生活不仅仅是贫苦,在他们内心深处,还忍受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种传统观念的折磨。说来也巧,就在桑振君的爷爷正为自己的家境无可奈何的时候,当地一个名叫孙明先的说唱坠子书的名老艺人,悄悄地走近了桑家,给桑家带来了转机。桑振君的父亲小名叫“良”,中等身材,白白净净,很是机灵。他生性活泼,从小就爱跑腾,尤其爱看戏,更喜欢听人说唱河南坠子书。只要听说有唱坠子书的来到村里,他便是常客,能成晌成夜地听;打听到外村有了书场,他也能跑上十里八里去听。桑振君的叔叔小名唤“旗”,他胆小怕事,不善言辞,甚至有点木讷,可他吃苦耐劳,喜爱农活,从不乱跑。桑振君的爷爷一直把希望寄托在桑振君父亲的身上,可看到儿子天天这样不务正业,很是忧愁,更是恼火。特别是儿子听书回来,半夜三更敲门的时候,桑振君的爷爷不但拒不开门,而且还大声责骂:“听坠子是能顶饥,还是顶渴?你要这样再混下去,这家早晚要毁到你手里!”说唱坠子书的孙明先老人,无儿无女,无房无地,腿还略有残疾。但他技艺超群,教过好多徒弟,这些徒弟出师后全都远走高飞、自立门户了。眼看自己已是入土大半截的人了,养老送终的事还没有着落,这自然成为了他的一块心病,因此有心再收一徒。正是在这种走村串乡、说唱坠子书的过程中,孙明先发现了一棵好苗子:桑家的大儿子不仅是他的常客,而且听书聚精会神,跟着故事情节,他有时若思,有时若忆,对坠子艺术好像有一种天然的灵敏悟性。偶尔,在他们眼神瞬间的碰撞中,老人似乎还感受到了这个年轻人的善良和厚道,朦朦胧胧中,似有一种心灵的相约。桑振君的爷爷说不上是读书人,但也不是那种撞到南墙不回头的死脑筋。他知道再这样熬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当孙明先托人,向他表明想收他大儿子为徒时,他也就顾不得当时所谓的下九流之称了,保命要紧,有后为大!思量再三,他一横心,接受了孙明先的请求。
桑振君的父亲说唱坠子书后,不但技艺进步很快,而且婚姻进展也很快,不久就有人上门提亲了。桑振君的爷爷乐得合不拢嘴,他丝毫不敢讲究女方要有多好的条件。可孙明先老人却有个硬性要求,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找上一个能说唱坠子书的姑娘。也就是在他的筹划下,桑振君的母亲,一个叫“荣”的姑娘,走进了桑家。姑娘不仅模样长得端庄,而且嗓音嘹亮,灵气逼人,与丈夫相比,不论是发音还是吐字,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孙明先收她为关门弟子后,没有了后顾之忧,就拿出了自己的全部本事,教给了他们许多诸如《刘公案》、《彭公案》、《施公案》、《响马传》、《七侠五义》等大部头的坠子书。
有名师压阵,又有鸾凤齐鸣。一时间,孙明先的这两个徒弟,很快就唱红了方圆百十里地,他们也成了孙明先老人最为得意和骄傲的一对弟子。据东马庄的老年人说,当时有些说坠子书的艺人,都害怕他们进开封城说唱,一是他们会的段子多,二是唱得好。那些人担心,一旦这对艺人进了城,定会抢了他们的生意。据传,只要他们承诺一直在乡下,这些同行就会在其他方面,给他们一些补偿。
孙明先老人给这一对徒弟取名为“桑志良”、“许志荣”。过去艺人取名都是有讲究的,坠子书艺人姓名中间的那个字,就代表着自己的辈分。孙明先的那个“明”字,说明他是“明”字辈;徒弟名字中的“志”字,说明他们是“志”字辈。河南坠子书发源于开封,流行于河南、山东、安徽、北京、天津等地,这些说唱坠子书的人,即使素不相识,但只要一说出自己的名字,就等于续上了“家谱”。该当爷爷的当爷爷,该当孙子的当孙子——辈分是不能乱的!后来桑振君拜师学艺时,取名叫桑梨花,就说明她是“梨”字辈。据说她的这个“梨”字辈,在河南坠子行中的辈分,还是很高的。许多说唱坠子书的人,不论男女,也不管年龄大小,一旦跟她论起辈分来,差不多都得管她叫姑。桑家娶进媳妇的第二年,就生了一个白胖小子,取名为桑振生;桑家有了孙子之后,一个孤寡老人——桑老汉的嫂嫂,就让桑老汉把桑振君的父亲桑志良过继给了她。桑家这时候加上这个过继的大奶奶、师爷孙明先,已有了7口人和一亩八分老坟地。
四五年之后,桑志良喜得千金桑振君。再后来又生一个儿子小山,最后生了一个女儿叫小频,小频比小山小一岁。小频的奶名是桑振君的母亲取的,寓意是频繁、多了。没有想要,像是上天强塞给他们似的。
桑老汉有生之年,虽然没有看到后来9口之家的人气,但还是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自己的大孙子。有时候人活的,就是一个心劲儿和盼头。愿望没有实现的时候,拼命地劳作、拼命地奔波,看着也是健健康康的。可愿望一旦实现了,在泄气的那一刹那,啥病都来了,而且还是那么地不堪一击……大孙子出生不久,桑老汉就故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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