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花的思念
顾晓蕊
一场春雨过后,院中的丁香花开了。我驻足凝望,深吸口气,那香气浓郁、执拗,弥漫着淡淡的忧伤。忽想起一个人,她的网名叫丁香,是紫丁香一样暗香清幽的女子。
去年初春,到山西参加文学活动,采访当地文化名人,她是其中的一位剪纸艺人。现场的人挺多,隔着绰绰人影,我远远地望去。她穿淡紫色的长裙,眉眼秀朗,眸子深邃,透着一股清贵之气。
一把剪刀,一张彩纸,手指翻飞间,裁出花儿蝶儿。少顷,剪纸缓缓展开,蔓延出一个春天。观望的人啧啧称叹,她盈盈一笑,大方地坐下,安静而端庄。
我们互加了微信,时间久了,聊得多起来。这才知道纤巧灵秀的她,曾经是一名军人,退伍后到供电公司上班。她的爱人小胡是现役军官,一位沉稳朴实的团长,因而她又是一名军嫂。说起两人的相识,是巧合更是缘分,这背后有段有趣的故事。
在开往济南的列车上,两人恰好座位相邻。她先上的车,踮起脚往货架上放置行李,行李大又沉,试了几次没够着架子。他走了过来,看到她,微愣一下,随即快步上前,说我来帮你吧!
刚刚坐好,火车开动了。只一眼,却是刹那惊鸿。她黑亮的眼眸如澄澈的湖水,何况她身上的绿军装是如此亲切,他心里一片喜悦,主动攀谈了起来。
他说自己是国防科技大学的学生,赶上放假,回济南老家。还说自小就有一个绿色的梦,再有一年毕业,就会跟她一样,走进真正的军营了。
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知说了这么多,她会不会觉得太过冒昧。
她并没有介意他的唐突,反而笑着说,父亲是军官,她在部队大院长大,很庆幸也成为了军人,可明年就要退伍了,希望他用心读书,将来到了部队,好好发挥所长,干出个样来。
这一路上,他们聊得很投缘,但多数时间是他说,她微笑倾听。有时她回应几句,也有些羞谨、客气。临下车前,他要了她的地址,说回头给她写信。
两人信来信往,成了要好的朋友。第二年她离开部队,回到内地工作,而他如愿去了西北大漠某边防连,几年后因表现突出,被提升为连长。
跟他同连队的指导员夏阳,有次回家探亲,舅妈悄悄递给他张照片,说你这个表妹,年纪不小了,也不说找男朋友,你费费心,看有没有合适的人。
夏阳倒是上了心,觉得小胡不错,有一回训练间歇,说要把表妹介绍给他。没想到小胡听了脸一红,吭吭哧哧地说,我……还想趁年轻好好干,干出个样呢。
第二天,小胡有事去找夏阳,人不在,门敞着。桌子上放着张照片,小胡一看乐了,那初雪般的脸庞多么熟悉。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待夏阳回来,主动缠着他说,你说的事儿,我后来想了想,要不先了解下吧!
两颗年轻的心,早已彼此倾慕,却刻意回避着,是表哥将这层薄纸捅破,两人很快陷入热恋。一年后,在部队举行婚礼,谈起火车上的相遇,表哥这才恍然大悟,朝小胡肩上拍了一掌,我还奇怪呢,你小子态度大转弯,原来是这么回事!
结婚后,两人聚少离多,依旧纸墨传情。无数个寂寥的月夜,她独坐窗前,将满怀心事,铺于纸上。宝黛初会、西厢记……眼波才动,又怕人猜,她将一幅幅生动的剪纸,夹在书信中寄出,他看了又看,仿佛在读一颗玲珑剔透心。
那些剪纸,被他贴在窗上、墙上、柜上,连里的战士看到,都赞叹称奇。戈壁大漠中的坚守是孤寂的,有人提出想学剪纸。
她去部队探亲,小胡转达了战士们的想法,她高兴地应下。她给战士们传授剪纸技艺,折叠、镌刻、镂刻、刺孔,带他们领受古老民间艺术的非凡魅力。
两年后,随着儿子出生,日子变得忙碌起来。儿子身体弱,经常感冒发烧,有一回,她半夜抱着儿子去医院。那时,她多想跟远在千里之外的他,说说心中的焦虑、委屈,念头蹦跳出来,又被摁了回去。她怕惊扰了他,独自饮下惆怅与苦楚。
儿子两岁多时,他穿着便装回到家,伸开双臂,想给孩子一个拥抱。儿子怯怯地躲到她身后,她心酸地说,快喊爸爸。儿子指着他的衣服说,不对!他赶紧换回绿军装,儿子跑上前,拽住他的衣角,小脸紧贴上面,蹭了又蹭。
他和她先是一怔,随即相视而笑,却都湿了眼睛,漫起朦胧的水雾。他抱起儿子说,来,看爸爸变魔术。他几折几叠,剪刀起落,一只只玉兔、猴子、公鸡等飞下来。随后又从包里,翻出几幅剪纸作品。
这回轮到她吃惊了,原来细心的他,空闲时也琢磨起剪纸,还剪出三国人物刀马图和部队题材的作品。他说,都夸你手巧艺高,我也不能落后啊!
从微信上得知我要来山西,参加一个文学培训班。傍晚时,我又到园中散步,接到她的电话,说已到北田镇,特来看望我。一扭头,她姗姗地朝我走来,依然是初见的模样,双瞳涟涟,气度飘然。
两个灵魂相通的女子,在小镇一家酒馆中,聊天小酌,有了几分薄醉。知她酷爱戏曲,我说,来段京剧吧!那天她唱的是《梨花颂》,眼波流转间,道不尽相思意。
我听得痴醉,一曲唱罢,她说,我下个月休假,带着儿子去部队,这是最后一次探亲。他年底要转业,有些舍不得,我心里懂的。
她要送我回住处,于是,两人挽手到园子里。我指着一丛花,说,瞧,多美的丁香花!
她欢喜地走近去看,俯身细嗅,薄纱似的月光洒在花丛中,罩在她身上。我笑望着,只觉得她与花,一样清雅美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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