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桃园来》:
1鬼节添人丁 我知道,我是不喜欢奶奶的。
有关奶奶的记忆原本就不牢实,历经岁月的磨蚀,留存下来的多是一些朦胧的画面。可是很无奈,故事还不得不从奶奶那里说起。
“明儿是鬼节,你可觉料着!” 奶奶目光凶狠,口气严厉,在门槛外向妈掷进话来。觉料着,是我老家的土话,意思是估摸着事情的严重性。
屋里。水湿的煤泥被红红的火苗激灵出一卷一卷的烟气,灶台的光线暗淡下来。暗淡中,妈下意识摸摸自己凸鼓的肚子,深深叹了口气,吹熄了洋油灯。
暗淡顿时加浓成漆黑。
漆黑里,妈在土炕上听到: 奶奶拐棍的声音在院里消失。
随即,铃铛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果熟季节,奶奶日日都值夜班,看守桃园里的果树。
奶奶摇着铃铛,摇啊摇,叮叮当当,摇啊摇,叮叮当当,沙哑的金属的撞击声,在桃园果林的夜气里游来荡去。
很快,奶奶的铃铛摇出了满天星斗。灿烂的星光穿不透果林的稠密。星星们太高远,光环属于自己,不关奶奶的事。奶奶仍被团团夜气的浓黑包围着。不过,奶奶裹着的小脚不会偏离巡查路径,闭着眼睛也能准确定位出什么树在什么位置。
很有耐心,奶奶的铃铛摇出了那即将圆满的月亮。终于,农历七月十四的月亮将银白的光线,布施给了奶奶守望的桃园。有了月光的协助,奶奶的警觉高度降低了一个档次。偷果子的人怕光亮。
趁着奶奶坐下来歇息的空当,请允许我插播一段原生态广告——介绍一下我家美丽的桃园。
我家的桃园,占地十多亩,数百株树中有:桃树、果树、杏树、梨树、葡萄树、核桃树、枣树。枣树又分红枣树和黑枣树;梨树有瓜梨(也叫贡梨或脆梨或秤砣梨)、油香梨;杏树有大接杏、山壳壳杏、甜核杏;果树有小白果、花红果、槟果、蜜果;桃树种类繁多,有五月桃、六月桃、七月桃、八月桃、接桃、土生桃、黑叶桃、夏毛桃、秋毛桃、甜毛桃、酸毛桃、小毛桃等等。
这下,你就知道为何不叫果园叫桃园了吧。桃树不仅数量多、品种多,更重要的是从春天到深秋,三个季节都有桃儿下树,家人拿桃当饭吃,从春吃到秋,桃儿的美味慷慨地滋润着家八,怎么好意思不冠名以“桃园”呢? 桃园的地形呈C字形,C的开口处位于东北角。我家四合院的形正好镶嵌在c形的开口处。在布局上很有些讲究:方和圆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了一起,既便于桃园的看守,又能零距离欣赏桃的四季美景。人和树被绕园流淌的清水小河和谐成一体,很有点儿大人合一的味道。
奶奶现在歇息的地方是一个石庵。看园石庵就在院子街门外的西侧。石庵前有一块平整的长方形巨石。此时奶奶就坐在石头上,石头的另一端横着拐棍,搁着铜铃,盘着艾火绳。艾火绳是必小司少的,一来熏蚊虫,二来向前来偷果子的人警示——这里有人值守。
刚才,在桃园的树谱中,我没提到花椒树这个特殊成员,它可是桃园永不下岗的卫士。桃园最外围是一道长长的弯弯的矮矮的石堵。为了弥补石堵的低矮,祖上特别栽种了数十株花椒树。这花椒树很有灵性,很会揣摩主人的心思,恣意地向四周疯长,不仅树棵子硕大,而且树刺锋利,一株拥着一株,团结紧密,连猫狗都望而却步。一字长蛇的花椒树,正好布阵在弧形石培的中间段。东段的石堾略高些,石堵里是一大片洋山药(洋姜)地,秋天挖洋山药掘地三尺,春天又急不可耐地从土里冒出芽来,几天不见便长成密不透风的屏风。西北段石堾更高了些,那里树少了些,每年都种玉茭,外边是菜地,是我家的菜篮子。
弧形石培外边缠绕着一条弧形的土路,是前村后村的唯一通道。这条道便利了村里人行走,也为偷果子的人提供了种种机会。在奶奶心目中,这便是边防线,是重点防区。土路之外,是我爹栽下的二十多株参天大杨树和八九株老态龙钟的柳树。
杨柳树守望着一片金色沙滩和环绕沙滩的清水小河。
我知道,我是有些唠叨了,请你谅解,我喜欢我家的桃园喜欢到了梦里头,多年来从未衰减。我隐隐地感觉到,我的性格和审美趣味跟桃园不无关系,似乎有多种管道在二者之间暗地里沟通。尽管说了这么多,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在这里向你做一个温馨的提示:之后我行文的笔端,还要多次触伸到桃园里去。
没办法,它太美啦,并且在果林中深藏着永不褪色的故事。
交过了夜,已是半夜子时。
虽是盛夏,但山里的夜气越来越浓、越来越凉。
奶奶手中的铃铛又开始摇晃起来,果林中又环绕起沙哑的叮当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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