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许许多多这种不速之客,我要特别讲述其中一位——那位客人和我们与他共度的那个傍晚。因为这事儿一直栩栩如生地保留在我的记忆里,而且这事儿也是母亲最珍视的一段回忆。
那时我九岁或十岁,我们的客人是个西班牙青年绅士,容貌英俊非凡,表情和风度都极讨人喜欢。他从布宜诺斯艾利斯来,到本省南方约六、七十里格的一个地方去,他请求留他在我家借宿一夜,然后解释说他只有一匹马,因为他喜欢这样旅行,而不愿像土著人那样在前面赶着一群吗,从早到晚以疯狂的速度奔驰不停,每跑三、四里格就更换一匹马。由于只有一匹马,他在路上便不得不从容不迫地前进,一路上还要多次休息,他喜欢每天去拜访好些人家,目的只是为了和人们说说话。
晚餐时,他的谈话和那一口纯粹的标准西班牙语着实令我们陶醉着迷,因为他说起话来简直就像音乐一样。吃完晚餐,我们就在餐厅生起炉火,大家围成一圈坐着,让他坐在中间。由于他说他曾登台表演过吉他,所以我们都像坐在既能看见又能听见的地方。他漫不经心地调了调琴弦,常停下来继续跟我父母交谈,后来终于发现我们怀着多么迫切的心情要听他演奏,这才开始弹起来。他弹的曲调和演奏风格对我们都很新奇,因为他没有那种急速的调子加上异想天开的发展和装饰音,那是本地吉他手们经常爱来的一套。这是非常优美而又严肃的音乐。
接着又是一段时间的停顿,他再次开口说话,说他刚才演奏的那几支小品都是萨拉萨特[1]的创作,这是他最喜爱的作曲家。他说萨拉萨特曾是西班牙最著名的吉他演奏家之一,创作了大量吉他演奏的曲子,后来他放弃了,转而去拉小提琴。作为小提琴家,他可以在欧洲赢得声誉,可是在西班牙大家都感到惋惜,因为他放弃了民族乐器。
他说的这一切很有意思,但我们越来越想听他演奏曲子,他却弹得越来越少,停顿的时间也越长,最后他把吉他放了下来,转脸向着我父母,笑了笑说道,他请求原谅——他不能再弹下去了,因为他有心事,他说,对他们他有义务把心事说出来,这样他们就会知道这天傍晚他们的款待给了他多大的欢喜,而他对此是多么欣赏。他继续说,他出身于一个大家庭,一个统一的大家,所有家人都和自己的父母住在一起。冬天,在西班牙他所在的那个地方,天气很冷,到了傍晚他们就团聚在大厅里,围坐在一堆橡木燃起的大火前,或读书,或谈话,或弹琴,或唱歌,以度过时光,他们感到这是最幸福的晚上。自他多年前离开故国以来,自然他心里偶尔会回想起那一时刻和那些晚上——暂时的思绪和回忆。今天傍晚,昔日的那种情景以不同的方式出现了,不是回忆,而是过去的复活,因此他坐在我们当中,再次回到了西班牙,有变成了儿童,和他的兄弟姐妹和父母一块儿坐在了炉火旁边。由于心中产生了这样的感触,他便无法继续弹奏下去了。他认为,在外面这个人烟稀少又无树木的潘帕斯草原上,在生活如此粗野、如此原始的地方,他竟然第一次有此经历,真是再稀奇没有了。
他一面讲述,我们一面侧耳倾听——多么想知道啊!而且玩味他的每一句话,尤其是我的母亲,她的眼里不断涌出泪水,闪烁着湿润的类光。后来,她经常回忆起那晚上的客人,我们从此没再见到过他,但他却在我们心中留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形象。
[1]萨拉萨特(P.de,Pablo de Sarasate): 1844~1908,西班牙小提琴家、作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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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亨利·赫德逊
★赫德逊的作品是对自然美和可能实现的人类生活的一种想象,它得到了太阳及风雨的激励和美化,得到了他与其他种种生物之间的友谊的激励和美化——是我们当今所被给予的最真实的想象,而我们也比以往任何一代人都更为需要这种想象。
——高尔斯华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