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排华与归国的个人感受
在越南南方，归难侨离开越南有社会主义改造和排华两个原因。在越南北方，归难侨是因越南排华而归国的。由于我们采访的归难侨绝大部分来自越南北方，因此我们主要讨论越北华侨的感受。可以说，直到现在，越南政府当年排华的具体政策还不是很清楚。对于每一个归难侨来说，他对越南排华和归国的感受都是不一样的。把不同层次、不同身份归难侨的经历和感受综合起来，我们大概能看出那个时期越南排华的概貌。
越南归难侨基本上都是在1979年中越之战开始前回国的，但是大部分的归难侨认为，1979年之前越南政府没有公开驱赶华侨。绝大部分归难侨在接受我们采访时都说：没感觉到什么排华，看到别人走跟着走。可以说，他们回归中国，基本上属于从众心理的驱动，并非来自外界的强迫。不同的是，那些华侨中的上层，在政府工作的人员、部队的军官对排华有隐隐的感觉。
一些在越南政府和军队里工作的归难侨说，七十年代初，中越开始出现矛盾。从1975年左右开始，越共和越南政府逐渐架空了这些华侨的工作。越方采取的办法是，继续维持军政系统内的华侨干部原有的级别、生活待遇不变，但不安排具体工作，一些重要的会议也不通知参加，使之纯粹成为一种闲职。一位曾任越军军官的归难侨说：“随着排华气氛的渐渐加重，我们这些华侨军官都属于那种被半遣散的状态。工资能照领，但是开会、操练、军事活动等等，都不让我们插手了。”一些较高级的军政干部曾读到越共内部的排华文件。这些文件显示，越南政府预感到中越之间即将发生战争，担心华侨会帮助将要入境的中国军队，因此必须采取一些措施，以避免华侨帮助中国军队。越南政府没有计划驱赶华侨回中国，而是准备在部分山区、偏远海岛开辟一些经济开发区或集中营，将华侨集中到这些地区，避免他们与即将进入越南境内的中国军队接触联系。应当说，这种担心并非多余。一些曾在越南军队服役过的归难侨说，越北军事工事的建造、武器储藏等，多有华侨军官、士兵和一些华侨民工参与，非常了解其中的情况。一旦这些华侨协助中国军队，越军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几乎完全暴露在中国军队面前。
越南政府准备建立经济开发区并管制华侨的内部文件被中国驻越使馆了解后，中国方面首先安排一些教师、学生回国。他们回国后写信给在越家人，告诉他们越南政府要排华，要尽早回国，中国这边有很好的接待。一些具有干部身份的华侨了解到越南政府准备在边远地区建立开发区的计划，也陆续回归中国。在学生、华侨干部回国的影响下，普通华侨听信越南政府要排华的传言，开始大批回国。期间，越南基层政府、初高级合作社干部尽力阻止这种大规模迁移的浪潮，劝阻华侨们不要回国，告诉他们不会有事，安心工作生产。越南政府为阻止排华传言，禁止那些回到中国的人再回越南。然而，越南政府即将驱赶华侨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华侨社会，任何劝说都没有意义，掀起了华侨归国的浪潮。
在大量华侨离开越南的情况下，越南政府的经济开发区计划已很难实现，最后只建立了几个很小的开发区和集中营。一位曾在集中营待过的华侨说，“在中国宣战后，越方担心侨兵会帮中国军人带路，所以把我们抓到集中营去文身，用越南语写上‘永远留念”’，以示其非越南人。既然无力阻止华侨大规模回到中国，越南政府在中越战争爆发后，开始公开驱赶华侨。所以，1979年战争的爆发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越南政府驱赶的华侨主要是汉族华侨华人。归难侨们指出，少数民族华侨华人，如瑶族等不需要回国，越南政府排的是汉族华侨华人。同时，越南政府不允许与华侨华人结婚的越南人追随华侨华人回中国，只有极少数越南人与华侨家人一起到了中国。
归难侨一部分从陆路回国，有些则白海路归国，旅途非常艰难。海路归国的主要是北部湾一带的渔民，大部分渔民全家人一起乘坐八米以下的手摇小艇回来，时间短的两三天，长的八至十天，也有整个生产队购买合作社的大渔船一起回国的。陆路回国者有广西、云南两条途径，我们采访的华侨主要是从东兴或河口两地入境。广西线或坐车、或步行到芒街，然后到对岸的东兴。云南线从海防、河内等地坐火车到老街，由于中越国际火车停开，跨河大桥上的口岸关闭，归难侨下火车从界河趟河而过，到河道中间有中国士兵迎接。由于越南政府没有公开允许华侨归国，对火车票控制严格，华侨家庭只能各显其能，想尽各种办法购买车票、上火车，甚至搭货车到老街。有的家庭买不到足够的车票，只能分批回国，家人几年后才能再次相见或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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