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忽地坐了起来,抱住了她的腰,把脸贴在她的胸前,分不清是撕咬,还是亲吻。对方双手举起,一道细细的光亮在她的头上盘旋。她扭动着身子,不停地摇着头。她一边摇头,一边说:先生,不要这样子,不要这样子。于连站了起来,把脸提高了几分,往她的脸上凑。对方像突然醒过来了似的,她先是用左手去推他。于连紧紧地抱住了她。对方带着哭腔说:先生,不要这样子,不要这样子。于连抱得更紧了,他整个身子完全倒在她身上,像一棵大树缠在一根藤蔓上。她的身子扭得更激烈了,她的双手跟着晃来晃去,那双手晃呀晃,不知怎的,就晃了下来,左手右手同时晃了下来,同时去推于连。她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特别是右手的力量,带着一道光亮,撞向于连的胸口。当她意识到要发生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她发觉于连的表情渐渐凝固了,脸上的肌肉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变得从容淡定。——真正的从容淡定了,比吉诺拉还从容的淡定。
那个看上去三十一二岁的女服务员,右手执一把修脚的刀,愣在昏黄的光影里。刀尖,仿如折断的高脚杯,地上的血,滴滴渗下,像泼洒的葡萄酒,在地上开放成一朵硕大硕大的花……
(二)
关于吃了青镇的鱼生会致癌的观点,除了冰冷的现实,青镇人民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一亿个不愿意相信。他们说:鱼剖腹取出鱼肠,用汤匙刮清鱼腹内血污,用刀尖划破腹背部鱼皮,用手撕开鱼皮,起出一面鱼肉,去掉腹内鱼胃,用白布擦干水,再切成极薄的片后,还要加麻油、姜末、萝卜丝、红椒、葱、芹菜、蒜头,甚至酒和芥末,什么腥味都去掉了,什么细菌还留得住?再污染的鱼也没有害虫卵,也没了毒性。所以他们不相信,打死他们也不相信,将他们千刀万剐,做成生鱼片也不相信——吃鱼生会得肝癌。
可现在,离开了青镇四年,也就是在他父亲去世三年后,年仅四十七岁的郭灿也步他父亲的后尘,得了肝癌,你说与吃鱼生没有联系,谁信呢?
(三)
他看见前面的一个座位上,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搂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男孩的耳后,有一个醒目的耳道式助听器。
小男孩特别好动,一会儿站在座位上向外张望,一会儿又跪在老人的身上,手舞足蹈地、咿咿呀呀地比画着。
可能出于本能的习惯,陈纸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侧着耳朵,想听懂那个孩子传递的信息,解读出他童真世界里春的鸟啼蝶言、夏的蝉鸣蛙声、秋的木马童谣和冬的冰凌花语。
但一切都是徒劳的,陈纸的目光越过透明的玻璃,但满心都罩上了一层雾气。
公共汽车平稳地前行,车内与车外的温差很大。小泥把小屁股从座位上挪下来,他站了起来。他看着那个比他更小的孩子,用细小的手指,在车窗玻璃上画着粗粗的、不规则的线,小泥大声而清晰地念:
h—u—ɑ—花—
sh—u—树—
t—i—ɑn—天—
n—i—ao—鸟—
r—en—人—
ch—e—车
……
(四)
在树枝间,刘春明拼命探头,他的双脚在枝与枝间乱蹬:刘秋平,你、你不要乱来啊,实在不行就不要扯啦,我们还有专门的工程车呢,要注意安全,要注意脚下,要……哎哟!……
刘秋平停住了手,爬在高处,他眼前视野开阔,他看见旁边的大榕树上,一只“飞鸟”,在枝叶间横冲直撞,往下坠,“飞鸟”的身躯被冲撞得东倒西歪。刘秋平的头脑,被噼啪作响的枝叶冲撞得炸开了:刘春明,小心!
刘春明比刘秋平的声音先到地下。刘秋平伏下身子,刘春明捂着左眼,一个劲地喊“疼”,刘秋平的头脑全被清空了,他双手不受指挥,在空中乱舞,当他向刘春明伸去,刘春明竟然站了起来。刘秋平喊:别动,躺着别动,我叫救护车。刘春明捂着左眼,走了两步,说:没事,没事,就是眼睛……被树枝刺了一下。
十五分钟后,救护车来了。二十分钟后,专门卸取小灯泡的工程车也来了。星河路上的小灯泡取没取下来,不得而知。住进医院里的刘春明,医生从他的左眼里取出了个东西,是什么东西?他只能用右眼看了,是一段不足一寸长的小树枝,如果是在平时,放在手里,或许一折就断,一捏就碎,但它像一枚钢锥,刺伤了刘春明眼睛视网膜神经……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