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烟妆》收录了大同作家陈年的十二篇中短篇小说,这些小说大多以作者熟悉的生活背景——大同矿区为创作背景,书写生活这这里的人们的人生历程、家庭纠葛、情感困惑。作者文笔细腻婉转,小说主题所折射的社会意义深刻,值得一读。
《小烟妆》:
忘了要告诉你,我爹是个医生。不是大医院里那种穿白大褂、脖子上挂一个听诊器牛哄哄的正式医生。我爹呀,是一个民间针灸大夫。爹看了几本中医针灸书,知道几个穴位后,买了一包针灸用的银针,先是扎自己的腿,然后扎娘的穴位,再然后就在临时户区当起了民间医生。临时户区的穷人不怕我爹的医术不精,他们的口头语是针尖不伤人。所以平时人们头疼脑热的小毛病,都找爹来治。爹患者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爹看病不收钱,连药钱也不用,只要不怕疼就行。临时户区的女人没有在矿上大医院免费看病的权利。她们到大医院看病要掏高价的医药费。她们看不起医生,也懒得看病。爹在临时户区是很受人尊重的,人们都尊称他齐大夫。爹脸红红的,虽然嘴上说着,当不起,当不起。啥大夫,叫老齐就行。心里还是爱听人们这样叫。爹很怕人们看不起他的医术,就让我娘传话给英子妈,说我们家是祖传几代的中医。
英子妈又传话给青蛋他娘,慢慢地临时户区的小孩子都知道,我有一个留着长胡子的被人尊称为“活神仙”的神医爷爷。其实我爷爷是一个种地的小老头,和那些从农村来矿上住儿子家的老头一个样。爷爷来我家时,是青黄不接的春天,腰里掖着一条又黑又脏的口袋,还有一根用羊腿骨做成的烟锅子。娘拉着脸颤着手给爷爷的口袋装平时省下的玉米面,爷爷把烟锅子抽得吱吱响。爷爷看不见娘的脸色,爷爷理直气壮,他是来拿他儿子的口粮。
不好看。书里一个好看的人人画儿也没有。放下书,爬起来看娘睡觉的丑样子。娘嘴角挂一条亮闪闪的涎水,眼珠子在半开半合的眼皮下转来转去。白眼珠,黑眼珠;黑眼珠,白眼珠。就像两对一大一小滚动的玻璃球。我有点害怕,电影里挨了枪子,要死的人就是这个样子翻白眼。我推娘,娘迷怔一下,骂我一句,翻过身子又睡。我抠妹的脚板心,妹抽抽脚。
我又挠她的痒痒肉,可妹睡得死沉。没人理我,也没人和我说话,这样长长的寂静的一个午后,我忽然有点难过。
我闭着眼听菜园子里小虫子在菜叶上细碎的走路声,听豆角花倭瓜花大口大口地喘气,还有向曰葵的头跟着太阳转动时,脖子上的骨头发出的“叭嗒”声。那声音就像爹平时扳手指关节的声音,叭,叭。这时我又想起“天葵”,我感觉有些神秘的东西隐在这两个字后面,向我探头探脑。很近,但我抓不着它们。院子里葵花的影子投在地上短得像个兔子的小尾巴,可一转眼,鬼鬼祟祟地铺成个人影,我觉得我的身体里有一种很邪的东西,在蹿来蹿去。小肚子一阵阵发紧,涨得慌,赶紧爬起来撒尿,站在墙根下,掏出小鸡溜,却尿不出来。只点了几个尿点,有一个尿点滴在裤衩上,很快不见了。撒完尿忍不住打个寒噤。
见鬼了,大夏天打冷战。
一只绿豆苍蝇飞得乏了,先停在框子边休息,后慢慢踱进镜子里。在明晃晃的镜子里苍蝇看着自己娇小美丽的身子,臭美得忘乎所以。我把手掬成个小网兜,悄没声儿地伸出去,嗖的一下,快得像一阵风。
一只苍蝇已经在手里嘤嘤嗡嗡地叫着。它没头没脑地乱撞,痒痒得难受,我咯咯地笑。逮活苍蝇是我的拿手本领,逮住了放进封口的小玻璃瓶,看小苍蝇在四处透明的玻璃瓶里乱撞,直到累得飞不起来。这时我把它放出来,等它休息好想飞起来,用苍蝇拍子打晕了,轻轻地拍,绝不能打残打伤了。
……
——策划参与人:王朝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