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理查的年历
本杰明·富兰克林
本杰明·富兰克林（1706——1790）在美国历史上有一系列形象：自学成才的蜡烛匠的儿子，提倡勤劳节俭的“可怜的理查”或“亚伯拉罕大伯”，在雷雨中放风筝捉住了天上的电的魔法师，为美国革命争取到法国支持的满身乡土气的驻法大使，伟大的爱国者，美国的缔造者之一。
有人说缔造了北美合众国的有四个文件：《独立宣言》、法美盟约、对英和约和《美国宪法》，在这四个文件上都签过字的只有富兰克林一人。因此在他逝世时，美国有不少人认为他比华盛顿更有资格做美国的国父。
他是启蒙时代的思想家、散文家，从十二岁起开始写作，终生写作不辍，是报刊散文、杂文的巨匠。
1732 年，他以理查·桑德斯的化名开始出年历。年历中充满广告、气象预测、菜谱、药方、笑话和大量的格言警句。每年一本，一直出到1758 年，共二十五本。
《可怜的理查的年历》用集中了生活智慧的语言启发人们自力更生，克勤克俭，劳动致富，一扫当时清教徒的武断禁锢之气，很受读者欢迎，是美国散文中公认的经典之作。
善心的读者：
我听说作者之乐没有比发现自己的著作被有学问的作家所尊重和引用更大的了。可惜这种乐趣我却很少享受到。不是我虚荣浮夸，我可以算得上一个出色的年历编写人，每年出一本年历已达四分之一个世纪之久。尽管如此，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同行们对它极少表示赞许，而且其他的写作者也都没有加以注意。因此，如果我的著作没有换来下锅的东西的话，这种落寞冷淡也许会叫我垂头丧气的。
最后，我的结论是：最能欣赏我的长处的是群众，因为他们购买我的年历。此外，在我到别人不认识我的处所散步的时候，也常听见我的一两个警句被引用，并带上“可怜的理查说”这样的尾巴。这给了我相当的满足，它表现了人家不但重视我的教诲，而且尊重我的权威。我承认，为了鼓励人家记住并引用那些聪明的句子，我有时也曾十分庄重地引用自己的格言。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以想象它能叫我多么高兴。最近我在一群人面前下了马，他们正聚集在一家拍卖行的门口。开门的时间还没有到，他们闲谈着时局的不景气。有人对一个衣着整洁、相貌平常、额发全白的老先生说：“亚伯拉罕大伯，请谈谈你对时局的看法吧！像这样的苛捐杂税，全国老百姓怎么吃得消！怎么交得起呀! 我们该怎么办呢？你说说看。”亚伯拉罕大伯起身答道：“既然你们要听我的意见，我可以简单地说几句，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聪明人一点便透，话再多难填升斗。’”大家一听，急忙请他讲下去，纷纷围到了他的身边。于是他说了起来。
“朋友们，乡亲们，我们的税的确很重，但如果我们要交的税只是政府要收的那些，问题也要好办得多。但是我们身上的苛捐杂税还有更多，在有些人身上还很严重。懒惰收了我们两倍的税，骄傲收了三倍的税，愚蠢收了四倍的税，这种苛捐杂税连税务总监也减免不了，连他也救不了我们。不过，听听有益的劝告，也许会有所裨益的。正如可怜的理查在1733 年年历中所说，‘自助者方有天助。’
“要是有个政府硬要老百姓拿十分之一的时间给它做事，大家就会说它是个苛刻的政府。但是懒惰占去的时间却要多得多。如果我们把所有浪费的时间——无所作为、效率平平和娱乐的时间都算一算，就会明白了。懒惰会造成疾病，绝对会叫人短命。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懒惰像生锈，辛苦像磨损；磨损的没有锈坏的多。’‘常用的钥匙亮晶晶。’可怜的理查又说过，‘爱生命的人，不浪费时间，因为生命也就是时间。’我们曾花去了多少不必花的时间睡大觉呢！我们忘掉了可怜的理查的话，‘贪睡的狐狸抓不住鸡。’到了坟墓里还来得及睡。既然时间是一切事物中最可宝贵的，那么浪费时间就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是‘最大的浪费’了。他在别的地方又说过，‘韶华易逝，一去不回。’我们也常说，‘老说来得及来得及，最终会弄个来不及。’咱们应当努力工作，做出成绩，那样就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勤勤恳恳，忧患不生。’‘一懒事事难，一勤般般易。’‘早上睡懒觉，整日忙奔跑，到晚闲不了。’还有我们读到的可怜的理查的话，‘懒人脚步缓慢，贫穷追上懒汉。’他又说，‘你要赶着工作走，别让工作赶着你走。’还有，‘早睡早起身，健康富裕又聪明。’
“因此，光是祈求，光是希望时局好转是没有用的。要靠自己动手，改变处境。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人勤不用空想。’‘靠希望吃饭的要饿死。’‘无所劳，无所得。’最终落得个‘田地卖光，求人帮忙’，就是不卖田卖地也难免埋怨捐税太重。又如可怜的理查所说，‘一艺随身，胜如田庄在手。’‘身有一职，财势随之。’不过手艺得要做，职务得要干，否则有田庄也好，有职位也好，仍然交不出税。只要勤劳，就不会饿肚子，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饥饿在勤劳的人门口站，但是不敢往里钻。’当然，税吏警官也不会往屋里钻了。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勤劳能偿还债务，失望使债台高筑。’你没有碰巧挖到什么财宝，也没有阔亲戚留给你什么遗产，这没有什么关系。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勤劳是幸运之母。’‘上帝把一切都赐给勤劳的人。’所以，理查又说，‘懒汉正贪睡，勤者好深耕，明年收成好，售余且多盈。’要求抓紧今天，好好工作，明天说不定会遇到什么意外事情耽误的。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一个今天顶得两个明天。’更进一步说，‘明天的事要今天做。’如果你是当差的，你不怕主人抓住你偷懒难为情吗？但是，你是你自己的主人，叫自己抓住偷懒就不怕难为情吗？这正是可怜的理查的话。为自己，为家庭，为国家，也为仁慈的国王，天一亮就该起床，‘别让太阳冲你笑，丢脸的人才睡懒觉。’要做事，就别戴手套，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戴手套的猫抓不住耗子。’也可能你感到要办的事太多，忙不过来。但是只要坚持不懈，总会做出大的成绩来的。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长滴水，穿顽石。’‘苦干加上耐心，耗子咬断钢绳。’还有，‘千斧万斧，砍断大树。’这是可怜的理查在他的年历里说的话，至于是哪一年我现在可说不上来。
“我好像听见你们说：‘难道一个人就不可以过点清闲日子吗？’——我告诉你，朋友，可怜的理查说过，‘抓紧时间，才能清闲。’‘一分钟你都抓不住，还敢清闲一小时吗？’清闲，就是抽出时间做一点有用的事；这种清闲勤快人能得到，懒人却永远得不到。因此，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轻松自在和苟且偷安完全是两码子事。’你以为偷懒舒服，勤快难过吗？不，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忧患生于懒惰。’‘没来由的辛苦来自苟且偷安。’许多人不肯劳动，想靠聪明吃饭，结果因为无所依仗，弄得败了家。倒是勤劳会给人们带来舒适、富足和尊重。‘你把快乐赶开，快乐偏跟你来。’‘有牛又有羊，人人对你点头忙。’可怜的理查的这些话说得再好不过。
“但是，除了勤快，还得要有毅力，有恒心，小心细致，自己的事自己动手，不要过分相信别人。因为，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
人怕搬家树怕移，
好树难长冷地皮。
“还有，‘搬家三次等于火灾一场。’‘你把商店管好，商店管你吃饱。’还有，‘要想办事好，自己走一遭；不想办好事，不妨派人去。’又如：
想靠犁头发家，
亲自扶犁赶马。
“‘马虎之害，甚于无知。’‘工作不监督，好比钱袋不封口。’许多人都是把事情交给别人去办，才倒了霉的。因为，正如年历所说，‘不信者得救，过信者倒霉，当前世道如此。’凡事都得亲自过问才行。因为，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刻苦钻研者学识渊博，苦心经营者财货丰足。’还有，‘天堂属于德者，权力属于勇者。’还有，‘你想找个人对你忠心耿耿，使你事事遂心吗？那个人就是你自己。’他也劝告我们，哪怕最细微的事情也要小心谨慎，因为有时候‘小小疏忽，酿成大祸’。
“‘少钉一根钉，松了一块蹄铁；少了一块蹄铁，坏了一匹马；少了一匹马，丢了一个人。’那人叫敌人赶上杀死了。祸根就在疏忽大意，蹄铁上少钉了一根钉。
“朋友们，关于勤劳刻苦和办事认真我已经说了不少的话，下面我谈一谈节俭。节俭可以保证勤劳取得成功。一个人要是光知道挣钱，不知道节省，就可能‘鼻子一辈子都在磨盘上’，到死腰无半文。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胖了厨房就得瘦了遗产。’还有，
多少家业，才兴就垮：
女不纺织，做糕沏茶，
男不开山，蒸酒打杂。
“他在另一年的年历里又说，‘牢记两条可发家，增加收入不乱花。’‘以西印度之大也不曾阔了西班牙，因为她入不敷出，花销太大。’因此，只须丢开摆阔气的傻念头就用不着抱怨时局不好，捐税太重。因为，可怜的狄克说：
美酒女人，赌博行令，
财力日蹙，债务日增。
“还有，一个毛病改不了，两个毛病就会跟上来。你也许以为沏一杯茶，喝几口酒，吃点香的，穿点阔的，玩那么一玩，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要记住可怜的理查的话，‘积少可以成多。’‘零星开支，时时注意。’‘漏洞虽小，沉了大船。’还有，‘吃香的喝辣的，到头变个讨饭的。’更有甚者，‘蠢人设宴，聪明人吃。’
“你们都是到这个珠宝细软拍卖行来买东西的。你们把这类东西叫作‘货品’，可是有些先生们要是不小心，‘货品’会变成‘祸水’。你们都希望买到点便宜货，便宜也许是真的，但是没有用场的便宜货也未必便宜。记住可怜的狄克的话，‘常买无用之物，终卖必需之品。’还有，‘买便宜之前要三思。’他的意思是：便宜也许只是表面的，不是真正的；或者，便宜买卖使你用钱不当，弊多利少。他在另外一个地方又说，许多人‘爱买便宜败了家’。可怜的理查还说过，‘花钱买后悔是干笨事。’然而，在拍卖行里这样的笨事天天有人干，因为没有记住年历上的话。狄克说过，‘聪明人能从别人的倒霉中吸取教训，傻瓜蛋却连自己上了当也还糊涂。’记住：Felix quem facicunt aliena pericula cautum （能因别人的不幸而谨慎者有福）。许多人为了穿得漂亮，弄得苦了肚子，叫全家处于半饥饿状态。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大红绸缎大绒衣，灶里没火肚里饥。’那类东西并不是生活必需品，也不给生活增加方便，只不过因为看上去华丽，许多人就迷上了罢了。结果人为的需要超过了天然的需要，正如可怜的狄克所说，‘有一个真穷汉就有一百个娇懒穷。’由于有了这类奢侈品，连有身份的人也难免陷于贫困，去向他们原来瞧不起的人借债，而后者由于勤奋节俭却保住了自己的地位。于是正好应了可怜的理查的一句话，‘站着的庄稼汉强似跪着的大老爷。’有些人有了一份祖传的小小产业，却不知道去经营，他们以为白天就是白天，不懂得随后还有黑夜，他们以为家大业大，花点没啥。却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只有小孩和傻瓜才以为二十先令总花不完，二十年过不完。’但是，‘只出不进，锅里没剩。’到了那时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井干方知泉水贵。’不过，他们要是肯听从理查的劝告，这种弊端倒也可以事先想到。‘要知道钱的价值，不妨先去借借看。’因为，‘向人开口，自找气受。’借钞给别人的人也一样，到收账时也是自找气受。这是可怜的狄克进一步的劝告。
穿着求漂亮，分明祸一桩，
未曾购华服，先要问钞囊。
“还有，虚荣跟贫穷都是大喊大叫的叫花子，而虚荣更加霸道。漂亮东西买了一件，还得买上十件，才能全身般配，像个样子。所以，可怜的狄克说，‘克服最初的欲望，要比满足随之而来的欲望容易得多。’人穷偏要摆阔，正如青蛙偏要和公牛比大小一样，其笨无比。
家大业大胆子大，
船小只好岸边划。
“不自量力的愚蠢马上就会受到惩罚。因为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摆阔的人，‘午饭讲了排场，晚饭难免遭人白眼。’他又有一说，‘早饭神气，午饭穷气，晚饭受气。’说到底，为了讲讲排场，冒这么大的风险，吃这么大的苦头，真是没有必要。穿着打扮既不增进健康，也不治疗病痛，更不增长才干，倒是引人妒忌，招灾惹祸。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
什么是蝴蝶？
穿花衣的毛虫；
盛装的浪子，
正是这副尊容。
“为了买这一类多余的东西负债，简直就跟发疯一样。拍卖行有个条件，可以六个月后再付款，这叫许多人动了心，因为他们拿不出现款，又急于打扮自己。可是，天啦! 你就没有想想，背上了一身债可怎么得了。那岂不是把自己的自由交到别人手里了！到时候还不出钱，你一见债主心里就虚，跟他答话也害怕，只好支支吾吾找一些不像样的可怜理由来搪塞，一步一步失去了诚实的品德，撒起谎来，堕落下去。因为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第二桩坏事是撒谎，欠债才是第一桩。’英国人天生自由，见到任何活人也不应该羞惭、害怕，不敢答话。但是贫穷常常使人失去勇气，忘了品德。可怜的理查说，‘空口袋站不直。’如果某个国王或者某个政府公布一道命令，不准你穿戴得像个正经人，否则就判你徒刑或者苦役，你将作何感想？你会不会说你是自由人，有权爱怎么穿就怎么穿，那命令干犯了你的权利，那样的政府是暴虐专制？但要是为了穿点漂亮衣服弄得债台高筑，岂不正是让自己去受别人的专制吗？因为你的债主有权随意剥夺你的自由，送你到牢里，关你一辈子，甚至在你付不出债时，把你卖去当奴仆。要买的东西一到手人们往往把付钞的事忘掉。但是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债主的记忆力比债户强。’他在别的地方还说，‘债主是个虔诚的教徒，时间一到，他就行礼如仪。’而时间往往是不知不觉就到了的。你的钱还没准备好，讨债的就已经上门了。另有一种情况，你虽没有忘了还债，却以为时间还长，殊不知稍一蹉跎，时间便已经短得怕人。它不仅好像肩膀上长了翅膀，甚至好像两腿上也有了羽翼。可怜的理查说，‘复活节要还债的人，四旬斋节过得特别快。’因此，正如他所说，‘欠人钱财便是做人奴隶。’你应当仇恨锁链，保卫自由，维护自己的独立。你只有勤劳节俭才能自由。你也许以为自己正是兴旺发达，大手大脚一点，没有多大坏处。可是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
能省便省，防老备急，
朝阳虽好，终必西移。
“收入常是暂时的，不保险的；而只要活着，支出却是断不了、少不了的。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修两道烟囱易，维持一道烟囱冒烟难。’所以，‘宁肯饿着肚子睡觉，也别背着债务起床。’
勤劳多收入，珍惜莫抛掷，
致富无多方，此是点金石。
“等你得到了点金石，你当然便不会抱怨时局，也不会抱怨交税的困难了。
“这种道理，朋友们，就是理智和聪明，但是，我们终究不能过分仗恃自己的勤劳、节俭和谨慎，虽然这些都是极好的品德。因为它们如果缺了上天的保佑，也都难免毁于一旦。因此要恭恭敬敬地祈求上天的保佑，对目前似乎没有得到上天保佑的人要多加体恤，要安慰他们，帮助他们。记住，约伯受过穷，但是后来十分阔绰。
“总而言之，经验是个学费高昂的学校，可是傻瓜没有它便学不到聪明，甚至进了学校也闹个空手而返。正如可怜的理查所说，‘劝告虽在别人，行动却在自己。’
“记住，不听人劝告的人没出息。更进一步讲，听不进道理的人，道理自会敲他的膝盖骨。”
这位老先生就这样结束了这篇滔滔不绝的谠言高论。大家听了，纷纷称赞，随即跟听了一回普通的布道一样，从相反方面去执行，因为拍卖行这时正开了门，他们急急忙忙大把地花钱买起东西来，把方才的一大篇劝告和对交税的恐惧都忘了个一干二净——我发觉那位善良的老人对我的年历背得滚瓜烂熟，对我二十五年来在这方面的言论也都揣摩得十分精到。他老是提到我的名字，我怕别人都听腻了，但是，我的虚荣心却叫我得意非凡，虽然我明白：他所说的我的智慧，其实十之八九不属于我，而是从各个时代、各个民族那儿剽窃来的。不过，我倒决心对这番言论表示响应。我本想买段料子做件新外衣的，这时我却下定决心把旧衣服再穿一穿，于是，我离开了拍卖行。读者先生，如果你也来效法我的榜样，也一定会跟我一样得到好处的。
永远为您服务的
理查·桑德斯
1757年7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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