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羽傾倒於戴復古,可是復古却是一位“每於廣座中,口不談時事”的人物。“不談時事”便是脱離現實了,這正是他們的本色。
戴復古、嚴羽的時代,是不是可以容許人們無視現實,為自己創造一個虚幻的世界呢?應當說不是的。
開禧二年(1206),北伐失敗,次年在史彌遠和楊皇后等的合謀下,殺韓偏冑,把頭割下來,送到金國,作為南宋向金屈服的先決條件,造成“寶蓮山下韓王府,鬱鬱沈沈深幾許,主人飛頭去和戎,绿户空牆歎風雨’’(劉淮詩)的局面。這是南宋小朝廷的奇恥大辱,出現的時候,戴復古年四十餘,他應當知道的,但是那時嚴羽衹有十餘歲,不一定很清楚。
韓促冑死後,政權落到史彌遠手裹,權勢煊赫,對外則主張屈服,對内則培養鷹犬,搏擊善類,完全暴露了統治者的醜惡面目。嘉定十七年(1224),昏庸的寧宗皇帝死了,彌遠因為皇子濟王该不甘心聽他指揮,把他推翻,擁立皇姪嗣沂王昀作為更聽使唤的傀儡,這便是後來的理宗。固然,趙该、趙昀都不是寧宗的親生子,但是皇子、皇姪的名義已定,廢子立姪,在封建社會裏不能不算是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次年索性由他的門客秦天錫把濟王垓逼死。當時《江湖詩集》刊出,曾經因為“秋雨梧桐皇子宅,春風楊柳相公橋”兩句,造成詩禁。這件事的出現,在嚴羽三十歲左右。
更重要的是李全在淮南東西兩路的大動亂。嘉定七年(1214)金濰州李全起兵,鈔掠山東,次年和益都起兵的楊妙貞合兵。十一年(1218)投降南宋,宋王朝以李全為京東路總管,他的部下稱為忠義軍。寶慶元年(1225)李全殺淮東制置使許國。從此以後,他成為淮水南北的獨裁者,南末對他,感覺到無法控制,幾於把長江以北的地區,劃為李全的王國.三伍(1227)李全向蒙古投降,此後金人封全為淮南王,宋人授全為京東鎮撫倖,他都不接受,實際上也不受蒙古的指揮,他只是蒙古、宋、金三方之間的獨立單位,而因為南宋政權的脆弱,準備隨時南下。紹定三年(1230)李仝發兵包圍揚州,在揚州城外,築了三道圍牆,自己在平山堂置酒高會,坐待揚州的摧毀。幸虧次年為趙范、赵葵所敗,在出走中為追兵所殺,南宋纔解決了心腹大患。這一年嚴羽三十多歲,他的朋友杜耒就是為李全的哥哥李福所殺的,關於這一點,他應當有較深刻的認識。
理宗紹定六年(1233)宋王朝的軍隊和蒙古兵會師,他們把金哀宗完顏守緒包圍在蔡州城,次年端平元年(1234)正月,破蔡州,哀宗自殺。在這一次戰役裹,取得蒙古兵的合作以後,宋人報了當日的宿怨,是一個勝利。六月間理宗下詔收復三京。趟范、趙葵提出守河據關,收復三京的主張,當時有人認為宋人一去,蒙古兵必然突出,彼時“進退失據,開釁致兵,必自此始”。但是宋人的軍隊還是去了,在收復南京、東京以後,七月間徐敏子、張迪等帶了五天的軍糧向洛陽挺進。他們襲取洛陽的那一天,糧草已經完了,只有殺馬充飢。蒙古兵至洛陽城下,經過一些接觸,宋人向南退却。三京是收復了,但是三京也喪失了。從此兵連禍結,蒙古统治者的軍隊向四川、向河南南部進軍,終於在端平三年(1236)把宋人在鄂西的重鎮襄陽也攻破了。襄陽城中官民四萬七千,財粟在倉庫者三千萬,軍器二十四庫皆為敵人所有。自岳飛收復襄陽,經過一百餘年的經營生聚,至此化為灰燼。襄陽城陷落那一年,嚴羽約四十歲。
中國傳統的文學理論,“詩言志”,“吟詠情性以風其上”。詩是不可能離開現實的。詩人可以提出他的理想,但是他的理想必須建築在現實之上,不是脱空的幻想。當然,詩人可能有他吟風弄月、陶冶性靈的一面,但是吟風弄月、陶冶性靈必須在時和氣清的太平盛世,纔能寫出人民歡欣鼓舞,欣欣向榮的生活,否則在流離失所的時代裏,無視人民的痛苦,陶醉任自己的小圈子裹,嘲風雪,弄花草,這樣的詩人,永遠不能成為人民的詩八。我們要理解詩人的生活和時代,其故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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