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巴斯蒂安·荣格尔2007-2008年跟随美军第173空降旅在阿富汗库伦加尔山谷采访、参与战斗,为时14个月。库伦加尔山谷人迹罕至地势险恶,是塔利班军事人员活动最密集、反恐战斗最激烈的地方。阿富汗三分之一的战争发生在这里。即使当年苏军也从未敢涉足此处。本书获纽约时报最佳畅销书,其所摄影片《雷斯特雷波》获第83届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提名。
第一部分 恐惧
怯懦并不意味着恐惧。怯懦……是我们对他人外在行为的一种描述。而他们内心的想法我们无从得知。
——莫兰男爵,《勇气的剖析》
纽约市6个月后
在第9大道36街的拐角处,奥伯恩双手各握一杯咖啡,头上罩着运动衫上的连肩帽。这会儿刚刚早上6点钟,天很冷。自从我上次见他之后,奥伯恩胖了整整20磅,看上去像是一位工人,正等着马路对面的工地开门。既然他已经退伍,我就该称呼他布兰登了,但我发现自己已然改不了口。我们握过手之后,他递给我一杯咖啡,然后我们一起朝我的车走去。奥伯恩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差不多痊愈了,不过缝合的针脚依然清晰可见。他的一颗门牙碎掉了一块儿,看起来像是颗尖尖的虎牙。他回到意大利之后的日子并不好过,有些时候要比在战场上更危险。
奥伯恩曾随2连一起出征库伦加尔山谷。这座位于阿富汗东部印度拉什山山麓的山谷虽然不大,却充满了暴力。2连的30名战士中只有奥伯恩还能描述当初在库伦加尔山谷发生的事情,其他人都不愿开口。我把奥伯恩看作整个排的代表,希望通过他来了解所有的战士。其实在我眼中,这些战士们并不完全了解自己。在库伦加尔山谷北边的一处山谷,3连有两个排的精英在军事部署中丧失了八成战士。2连虽然没有遭受如此重创,但他们的伤亡也异常惨烈。今天早上,我打算去采访3连的一名伤员贾斯丁·卡兰尼兹。奥伯恩也想跟我一同前往。今天的天气很晴朗,不过气温很低。路上车不多,北风呼啸着刮过宽阔的道路和桥梁,吹得我的车微微发颤。我们一边沿着高速路向南行驶,穿过新泽西州和宾夕法尼亚州尘土飞扬的工业区,一边谈论着当初被部署到阿富汗时排里发生的事情。逝者如斯,一切恍如昨日,而此时我们却已经永久性地回到美国,回首往事,竟感觉难以置信。整整一年间,我作为随军记者,一直与奥伯恩和其他战友生活在库伦加尔山谷。然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谁也不必再回去。我们俩人都曾“梦回吹角连营”,梦里充满了怪异且没有逻辑的战斗,虽然结局并不总是悲剧,但还是会让我们沉浸在恐惧之中。
在一次后来被称为“贝拉伏击”的埋伏中,卡兰尼兹被击中了骨盆。贝拉是3连在瓦加尔山谷建立的一个重火力点向敌人发射重型炮火的军事基地。——译者注。的名字。11月初,3连的14名美军战士、12名阿富汗士兵、1名美国海军陆战队员以及1名阿富汗翻译员徒步来到附近的阿拉那斯村,与村里的族长会面,随后又徒步返回。没想到这原来是个圈套。敌人已经事先在他们返回的路上设下了埋伏,用沙袋建立了火力掩体,把他们包围在垓心。周围没有任何掩体,唯一的逃生办法就是跳下悬崖。3连的战士们居然奇迹般地阻挡住了敌人。6名美军士兵和8名阿富汗士兵当场牺牲,其他人均负伤而回。这是自越南战争后,美军巡逻队首次在交战中伤亡率高达100%。
我们转弯驶入沃尔特·里德陆军医疗中心,把车停在了院内艾布拉姆大楼前,卡兰尼兹就住在这座楼里。我们来到他的房间,屋子里一片昏暗,卡兰尼兹正在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抽烟。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几缕阳光投射进来,烟雾在这几束光线之间盘旋缭绕。我问卡兰尼兹,他是何时意识到自己中了埋伏。他回答说,就是在头盔被击落的那一刹那吧,紧接着他的前胸中了3弹,后背又中了2弹。然后又眼睁睁地看着他最好的朋友被击中了头部——子弹从他的额头穿过,后脑勺直接炸开了花。卡兰尼兹说,看到那一幕后,他一下“傻了”。
周围枪声四起,枪口闪烁的火光像是山丘上挂满了圣诞节闪闪发亮的冷光灯。击中卡兰尼兹前胸和后背的子弹都被防弹背心挡住了,但最终还是有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左臀。这颗子弹打穿了他的骨盆,撕裂了他的肠子,然后从大腿处穿了出来。卡兰尼兹很清楚,这颗子弹一定切断了他的动脉,他觉得自己撑不了多久了。这时,他发现敌人的一支机枪队正向着附近山丘上的据点转移,于是卡兰尼兹马上挺枪向他们射击。他眼看着敌人一个个倒下去。卡兰尼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弹药,但为了防止敌人中有人重新站起来还击,他还是留下了一个备用弹夹。
由于失血过多,卡兰尼兹开始变得意识模糊,他把武器递给战友,然后坐了下来。他眼看着自己的朋友阿伯特膝盖中弹,然后滑下悬崖。队长上前一把抓住了他,试图把他拉回来,但敌人的火力太猛,这样做只会让他们双双毙命。阿伯特大喊着让队长放手,队长不得已只能照做。阿伯特沿着悬崖滑落下去,武器和头盔也都从他身上滑脱。最终他停了下来,躺在那儿,身上又中了3枪。
火箭筒发射出来的榴弹在他们周围爆炸,激起的尘土堵塞了他们的枪管。战士们开始往枪管里吐口水,想用这种办法来清理积尘。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卡兰尼兹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们与敌人的交火还在持续,枪声震耳欲聋,但卡兰尼兹什么也看不清。救伤直升机终于在天黑后抵达,开始将伤员和牺牲战士的遗体吊上飞机。有具遗体就挂在山路下面的树上,还有几具遗体掉到了悬崖底部。在直升机吊起遗体的过程中,一具遗体从缆绳里滑落出来,不见了踪影。与救伤直升机同行的一支来自2连的快速反应小队不得不花了几乎整整一个晚上来寻找这名战士的遗体。
卡兰尼兹能够回忆起来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在阿萨达巴德的军事基地北约作战军事基地,位于阿富汗东部库纳尔(Kunar)省首府阿萨达巴德(Asadabad)。——译者注。里接受医生缝针;再次恢复意识之后,他就已经身处德国了。事发当天,卡兰尼兹的母亲回到家里后收到电话留言,让她立即与军方取得联系。联系上之后,军方告诉她,如果想见儿子最后一面,最好尽快飞往德国。幸运的是,母亲抵达的时候卡兰尼兹还活着。之后他康复得还不错,最终能够回美国继续治疗。
在采访过程中,奥伯恩一直都很沉默。“没有人提议等到天黑之后再返回吗?”他终于开口说道:“你们要往回走的时候,没有人这么提议吗?”我明白他提出这个问题的原因:2排的战士曾经有一次在白天离开过山顶的据点,结果在阿里亚巴德镇外遭遇到敌人的猛烈伏击。步枪兵斯坦纳被子弹击中了头盔,但好在他福大命大、幸免于难。
“没有——当时中尉只是说:‘我们现在该回去了,’”卡兰尼兹回答道,“你想对他说点什么吗?”
“滚蛋?!”奥伯恩回答到。
卡兰尼兹笑了笑,不过谁也不希望再回首这段往事。
1
阿富汗库伦加尔山谷2007年春5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低地的河水已经涨满,而高处的山峰上积雪尚未融化,奥伯恩与2连的其他战士们一起抵达阿富汗。“支奴干”运输机在“阿帕奇”直升机的护送下绕过黑暗雄伟的阿巴斯尕山,轰隆隆地飞进山谷,然后降落在尘土飞扬的小型着陆区。战士们抓起自己的装备,依次跳下飞机。他们前脚掌刚着地,后脚跟就遭到了迫击炮袭击。敌人早已获知,一支新的美军作战单位就要进入山谷,这轮炮击便是他们的见面礼。14个月之后,他们还会以同样的方式与我们的战士道别。战士们利用直升机作为掩体躲过了袭击,然后背起自己的装备,向山顶爬去。他们将要居住的帐篷就位于基地的最高处。整个攀登距离只有一百码,但每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在他们周围,山脉向着四面八方绵延。战士们心里很清楚,在今年年底之前,他们将会踏遍这里的一草一木。
……
第一部分 恐惧
第二部分 杀戮
第三部分 爱恨情仇
★这是世界上最肮脏的地方。
——美国前总统小乔治·布什
★我们只是想让人们意识到战争会带来怎样的冲击。
——本书内容摄影记者蒂姆·海瑟林顿(于2011年4月20日利比亚战乱中被炸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