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咳了几声,提醒父亲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
“——许多男人流口水。”她们的父亲下了结论。
玛利亚·特雷莎不满地嘟哝着。她那会儿才八岁,梳着长长的辫子,穿着格子花纹的衬衫,这孩子唯一想要的未来是一大盒一大盒让她自己流口水的糖果和礼物;她摇晃这些盒子,里头还会发出有趣的声响呢。
“我会怎么样,爸爸?”帕特里亚比较安静地问。很难想象帕特里亚不结婚、不在自己的腿上抱着一个宝宝,但是狄狄对过去的回忆就像过家家一般。她让代表一家人的布娃娃都坐下,时间是一个晴朗凉爽的夜晚,那时未来还没到来。妈妈、爸爸、他们的四个漂亮闺女,没有其他人,没人被逮捕。爸爸让妈妈帮着他给孩子们算命。尤其是如果妈妈因为他喝了几杯朗姆酒就要审查他的洞察力——尽管他没这么说。“你说呢,孩子的妈,关于我们的帕特里亚?”“你知道的,恩里克,我不相信算命,”妈妈平和地说,“伊格纳西奥神父说算命是那些没有信仰的人才做的事。”从母亲的语调,狄狄已经听出了父母之间将会出现的隔膜。回顾过去,她想,哎,妈妈,对于那些戒条放宽松点嘛。若以基督教的理论计算,那么我们给予一点却能收回成百上千昵。不过回头一想,自己不也离婚了嘛,狄狄承认这种理论也并非总是奏效。如果你乘以零,那么得到的还是零,只剩下万箭扎心的痛。
“我也不相信算命。”帕特里亚迅速接过话。她和妈妈一样虔诚,这个孩子。“不过爸爸并不是真的在算命。”米内尔瓦赞成。“爸爸只是跟我们坦白说出我们每个人的强项。”她刻意强调“坦白”这个动词,似乎她们的父亲为女儿们展望未来的时候是虔诚的。“对吧,爸爸?”“对啦,小姐。”爸爸打着嗝,说出来的话含糊不清。进屋的时间到了。
“而且,”米内尔瓦补充说,“伊格纳西奥神父只有当你认为凡人也知道只有上帝才知道的事情时才会谴责算命之说。
”这个孩子呢,总是得理不饶人。
“我们当中的某些人无所不知啊。”妈妈简短地评论道。
玛利亚·特雷莎为自己心爱的姐姐辩解。“这不是罪过,妈妈,不是的。贝尔托和劳尔学会了来自纽约的一个游戏。伊格纳西奥神父也跟我们一起玩。就是在一块木板上放一个小玻璃杯,然后移动这个玻璃杯就可以预知未来!”大家都笑了,连母亲也笑了,因为玛利亚·特雷莎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和激动,她也太容易上当了。突然间,这宝贝噘着嘴不说话了。她的感情这么容易受伤。在米内尔瓦的催促下,玛利亚·特雷莎才继续用细小的声音说:“我问过那个会说话的木板我长大以后会做什么,那个木板说我将成为一名律师。”这次大家都忍住不笑,因为当然了,玛利亚·特雷莎正照着她三姐的人生蓝图构想着自己的未来。几年来米内尔瓦一直吵着要去法学院念书。
“啊,我的上帝,饶了我吧,”妈妈叹了口气,不过她又马上找回了顽皮的语气,“这正是我们需要的,女律师!”“这正是这个国家需要的。”每次谈及政治,米内尔瓦的声音就如钢铁般坚毅。她开始对政事高谈阔论起来。妈妈说她整天和那个叫佩罗索的女孩待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好事。米内尔瓦补充道:“是到了我们女性在这个国家有自己的声音的时候了。”“你和特鲁希略。”爸爸说话的声音有点大,在这个晴朗、平静的夜晚大家都沉默了。突然间,夜色中到处都是间谍,他们被雇来窃听百姓的谈话然后向安全部报告。恩里克先生宣称特鲁希略需要别人帮忙才能治理这个国家。恩里克先生的女儿说女性掌管政府的时候到了。百姓的谈话被那些可能怀恨在心的政府走狗重复、扭曲、篡改,百姓的只言片语交织在一起被缝成一张大被单,当这些无辜百姓的尸体被发现丢弃在水沟里,而他们的舌头因为说太多话被割下来,那时这张被单便成了这些百姓的裹尸布。
现在,好像开始下起了雨点——尽管夜晚如钟声般清朗——全家人匆匆进屋,把披肩、饮料都收起来,摇椅放着让门童收拾。玛利亚·特雷莎踩到一颗石子时发出吱吱的声音。“我还以为是只杜鹃鸟。”她呻吟了一下。
狄狄搀扶着父亲小心走上长廊的台阶,这时她意识到四姐妹中父亲唯独预告了她自己一人的未来。玛利亚·特雷莎的未来是个玩笑,爸爸因为妈妈的反对没有真正说出米内尔瓦和帕特里亚的未来。狄狄浑身打了个冷战,她的骨头都感到冰凉,未来现在开始了。等时间一过,这个未来也会成为过去,她并不想自己一个人留下来讲述大家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