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鲁迅文学奖、老舍文学奖获得者衣向东最新力作
一个在抗日战火中诞生的地下兵工厂传奇
一座胶东人民抗日战争的不朽历史丰碑
他们在极端严酷的环境中,用土法制造出威力无比的“牙山炮”及仿捷克步枪等各种武器,创造了世界兵工史上的一段传奇
抗日战争最艰难的时期,胶东八路军九纵决定建立自己的兵工厂,急需专业技术人员。厂长周海阔得知队员王木林邻居的儿子白玉山精通冶炼和机械制造,而驻扎在烟台的日军,也想请白玉山担任日军兵工厂的技师,于是派人不惜一切代价把白玉山抢到了手。
白玉山原本是一个花花公子,为了让白玉山在兵工厂安心工作,周海阔派人去水库摸鱼、去敌人封锁区搞肉食,还专门派厂里的女工槐花照顾他的生活。兵工厂的政委陈景明认为白玉山就是兵工厂的一颗毒瘤,总想把白玉山清理出去,因为白玉山身上沾染了不少不良习气,甚至明目张胆地要求回烟台逛窑子。
而白玉山的确身手不凡,为兵工厂解决了很多技术难题,这让厂长周海阔看到了他身上巨大的价值。一次,周海阔陪白玉山前往八路军阵地上送武器,没想到被日军包围,危急时刻,周海阔指挥部队拼死保护白玉山,不仅自己身负重伤,而且牺牲了将近一个排的战士,这让白玉山内心受到强烈的震撼。
因白玉山参加八路军工厂,日军追杀他的家人,在转移过程中,白玉山的妻子不幸遇害。亲人的罹难,激起了白玉山对日军的仇恨;兵工厂上下对他的器重和关怀,让他感受到做人的价值和尊严。为了制造出先进武器,白玉山冒着生命危险,购买急需的设备和原材料,还专门去国民党兵工厂偷艺。在白玉山的带领下,兵工厂迅速发展壮大,制造出“牙山炮”、仿捷克步枪等武器,有力地支援了胶东八路军抗日。
这是1940年的初夏,胶东的天空,蓝得有些夸张,几朵白云蓬蓬松松地飘浮着,很像刚刚弹出来的新棉花。这样爽朗的天气,很容易使人生出莫名其妙的快乐,去想一些美好的事情。
白玉山的心情就被这种好天气感染了,他出海刚回到烟台港,顾不上回宿舍,直奔“怡红院”了,那里有他相好的女人小白菜。当然,小白菜不是她的真名,在“怡红院”之类场所工作的人,都不会用自己的真名。不过她告诉过白玉山,她的真名叫曾白。就凭这一点,就可以推断这女人对白玉山动了真感情。身为红尘女人,是不会轻易把自己真名告诉别人的。她们的真名,就是打开她们身世的密码。
自然,白玉山也把自己的真名告诉了她,还开玩笑说,你叫白曾好不好?我姓白,你跟我姓算了。曾白认真地点了头。白曾也好,曾白也罢,这个名字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在南方,“怡红院”应该叫“怡红楼”,两层木质建筑,有镂空的雕花和飞翘的屋檐。但在北方就不同了,只是一个大四合院,里面盖了二十几间房子,所以不敢称作“楼”。通常“怡红院”白天是不接客的,只有到了黄昏,“怡红院”门楼挂起了红灯笼,小白菜才会跟姐妹们盛装出场。但是白玉山等不到晚上了,这次出海一个多月,枯燥的日子有些长了。
“怡红院”的大门紧闭着,白玉山上前敲门。看门的老妈子认识他,也知道他是来找小白菜的,所以他没费什么口舌就进去了。进门后,白玉山随手将一个小物件塞给了老妈子,说这东西是从菲律宾买回来的。老妈子满脸堆笑,带着白玉山去了小白菜的屋子。白玉山在“怡红院”的人缘极好,虽然没那些阔气老爷有钱,但很会来事,无论是老鸨还是那些姑娘,都挺喜欢他的。
也奇怪,他对所有的女人都很好,唯独对自己家里的媳妇凶巴巴的。
“姑娘,贼爷来了。”老妈子敲门。这里的人都叫白玉山“贼爷”。
小白菜正在睡觉,听了老妈子的喊叫,急忙应答,说:“来了来了,稍等一下。”然而等了好半天,还不见动静,白玉山就有些耐不住了,亲自上前敲门。“嫩白菜,你爷回来了,咋半天不开门?”
屋内又是几声慌张的应答,还是迟迟不开门。白玉山又生气地喊:“屋里养汉子了?”
终于开门了,小白菜楚楚动人地站在白玉山面前,从头到脚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老妈子就明白了,笑着说:“哟,姑娘,打扮得像新娘了。”
小白菜羞涩地一笑,不等说话,已经被白玉山揽住腰,像夹着一个枕头似的丢到了床上,只几分钟就把小白菜费了半天工夫精心收拾的头饰、旗袍之类,弄得乱糟糟了。而她也极其配合,似乎精心收拾的一切,就是供他肆意打乱的。
……
之后,白玉山打开随身带来的一个包裹,拿出给小白菜的礼物,都是一些女人用的东西。小白菜一件件收藏起来,如获至宝。其实这些东西她得到过不少,并不多么珍贵,脸上的那些惊喜,都是做给白玉山看的,让他获得一些成就感。其实她最喜欢的,还是听他说话,听他讲出海的见闻。她很羡慕白玉山这种自由飞翔的生活姿态。白玉山在一艘远洋货轮上当大副,已经去过十几个国家了,每到一个地方,都要把新鲜的事情讲给她听。这个时候,白玉山是要喝酒的,喝着酒讲述自己的经历,这些经历掺杂了他的想象和创作,就更加新鲜有趣了。
到傍晚时分,白玉山已经醉了,而夜色刚刚展开,他要跟她厮守到天亮才算酣畅淋漓。客人们陆续走进“怡红院”,安静了一天的小院,被欢笑和吆喝声塞得满满当当了。
突然间,外面一阵嘈杂,几个日本兵和一队伪军包围了院子,老鸨慌张地迎上去,问有什么事情。翻译问:“老骚婆,有个叫白玉山的人在这儿?”
老鸨摇头说:“爷,日本爷,各位爷,没有这人,来来,里面喝茶。”
老鸨没有说谎,她确实不知道白玉山的名字,只知道他的外号叫“乌贼”,平时叫他“贼爷”。其实跟卖笑的姑娘们一样,客人到这儿寻乐,很少用自己的真名。
翻译使劲推开老鸨,冲着一间间屋子喊:“谁叫白玉山,出来,皇军有赏!”
白玉山醉醺醺的,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慌忙应答:“这儿,这儿,爷叫白玉山。”
他磕磕绊绊冲到翻译面前,差点儿把翻译身边的日本军官撞倒了。日本军官把他当成醉鬼,恼怒地扬起巴掌,给了他几个耳光。
翻译骂道:“滚一边去,不想活了?”
小白菜快速冲过来,拽着白玉山就走。白玉山挣扎着,说:“我……我就……”他的嘴被小白菜死死捂住了。
小白菜拖着白玉山进了自己屋子,说:“别喊,日本人找你,不像有好事。”但是白玉山喝醉了,根本听不进小白菜的话。小白菜情急之下,想起一个最隐秘的地方,可以让白玉山藏身。小白菜的这间房子是后来增盖的,建造房子的时候,院子里有一个废弃的下水道,被工人们盖在屋子里了,为了不影响美观,井盖上面放了一个大衣柜。多年来,很少有人知道屋子里有个废弃的井盖。去年夏天,小白菜住进这间屋子后,深夜总听到大衣柜里面有老鼠闹腾的声音,打开衣柜寻找,却不见洞穴,后来她费力挪开衣柜后,才发现大衣柜下面是一块石板,于是又挪开石板,就看到废弃的下水道,里面藏了一窝老鼠。小白菜是个有心计的人,第二天寻了些烈药,杀死一窝老鼠,却并没有声张。她想,危急时候,这个地方可以用来隐藏自己的。
石板挺重的,小白菜咬牙拽开,强行把白玉山塞了进去,又将衣柜挪回原处。白玉山在里面没闹腾几下就累了,很快睡了过去。
这时候,伪军挨个儿屋子搜查,把里面的男女都轰到了院子中,让一个十七八的男孩指认。这个男孩是白玉山同一条船上的小伙计,跟白玉山一起出海回来后,正躺在宿舍睡大觉,日军和伪军去寻找白玉山,两个耳光就让他说了实话。他知道白玉山去了“怡红院”。
小伙计一个个辨认,最后摇头。不用说,他又挨了两个耳光。翻译说:“你他妈不是说,白玉山到这儿来了吗?”
小伙计委屈地说:“他是说来这儿……”
翻译又问:“知道他来找哪个娘儿们?”
小伙计摇头,发现自己又要挨打,忙解释说:“我真不知道他相好的是哪一个,他要不在这儿,八成是回老家了。”
“老家在哪儿?”
“栖霞城。”
最后,小伙计还是挨了两耳光,嘴角都被打出血来了。
日军和伪军离去后,老鸨突然想起白玉山了,她发现院子里一堆男人中,没有他的影子,于是问小白菜:“你那位贼爷呢?”小白菜忙解释说:“贼爷刚才因为喝醉了说胡话,被日本人打了几个嘴巴,轰出去了。”老鸨刚要说什么,小白菜把早就准备好的几块大洋塞到老鸨手里,说:“妈妈,这是他孝敬您的。”
老鸨看着几块大洋,说:“我说嘛,贼爷是懂规矩的,不会就这么蔫不唧地走掉。”
说罢,老鸨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叹了一口气。由于日军的折腾,“怡红院”的客人都跑光了,这么寂静的晚上,老鸨有些不适应。
小白菜倒是很高兴,她可以安心地陪着白玉山度过一个没有嘈杂的夜晚了。回到屋子后,她闩上了房门,把死狗一样的白玉山拖上来,给他清洗了一身的脏物,然后静静地坐在他身边,想自己的心事。
小白菜是本地人,父亲做小买卖,原来家境还算不错。三年前,父亲被朋友坑骗了,欠下一大笔钱,带着悔恨上吊自尽了。母亲经受不住打击,病倒了。尽管母女俩把房子抵押出去,依旧不能还清欠债,债主三天两头上门闹事。无奈,经人介绍,小白菜把自己卖给了“怡红院”,总算还清了欠债。然而她进“怡红院”不到两个月,母亲就病死了。处理完母亲的丧事,回到“怡红院”的第一个晚上,她恰好遇到了白玉山。那天晚上她不想接客,有一个念头紧紧缠绕在她脑海里,就是在这个晚上,她要给自己短暂的人生画上句号。这样决定后,她就开始准备了。到了晚上十点多钟,老鸨来敲门了,说来了一个新客,一定要找姑娘,可今晚客人特别多,姑娘们忙不过来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又不想得罪了新客,你看,能不能出来应付一下?”老鸨试探地问。小白菜点点头。她刚来“怡红院”的时候,很不适应接客,老鸨一点儿没难为她。再说了,她这一死,老鸨给自己的卖身钱就打水漂了,她觉得真对不起老鸨。于是心想,这一次就算自己对“妈妈”的报答吧。
于是白玉山就走进了小白菜的生活中。最初小白菜没怎么在意白玉山,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瘦弱的男人,看上去不像做粗活的。她告诉白玉山,今天身子不舒服,只能陪他坐一会儿。她原以为白玉山会很不高兴,没想到他却点点头,说:“我也就是想找个人说会儿话。”
但是小白菜也没心情聊天,她坐在那里一声不吭,脸上满是忧伤。白玉山进来的时候,老鸨已经跟他打了招呼,说小白菜母亲刚去世,心情不是很好,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请贼爷多体谅。“这姑娘命苦,正需要有好爷们儿体贴,爷您要是个耐性子的人,就进去,要是嫌烦,那就没法子了,我家里只剩下这个姑娘了。”白玉山出海回来后,也就是想找个地方打发无聊的夜晚。听了老鸨的介绍,他对这女子反倒有了同情心。说到底,白玉山是个善良人。
白玉山进屋见到小白菜后,略有些吃惊,这姑娘不仅长得大方,而且面容纯净,不像那些姑娘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因为有孝在身,她穿着素洁,脸上挂着悲伤,这些又恰好衬托出她的柔软和妩媚,让人生出怜香惜玉的情感。她眼下的这种神态,一生中也不见得能有几次,而能够看到她这种神态的人,就更少了。这机会让白玉山赶上了。
于是,白玉山很体贴地给她倒了杯水,并不问她的身世,也不去触碰她,只是远远地坐着,给她讲一些故事,都是他出海的见闻。这些故事,她听着新鲜,于是她渐渐从一种伤悲的情绪中走出来,慢慢变成一个好奇的听众,甚至有几次打断白玉山的讲述,提出她的疑问。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白玉山起身告辞了,在桌子上额外放了一些钱。她摇头拒绝,说自己没侍奉好贼爷,无功不受禄。白玉山说:“留下吧,我知道你正需要钱。”
这时候,她认真地打量了白玉山,很内疚地说:“这位爷,你下次来找我吧,我好好侍奉你。”
白玉山笑了,说:“好的,你说话算数,我下次来找你,你可要给我个笑脸。”
她当时只是因为感激白玉山,随口说出“这位爷,你下次来找我吧,我好好侍奉你”,但白玉山走后,她犯了难,本来今夜要给人生画上句号的,不承想又许了诺言。她就想,不管这位爷是否当真了,反正自己是要守信的,等到侍奉了这位贼爷,再跟这世界告别也不迟。
所有跟这世界告别的准备都做好了,她只等这位贼爷的到来。可是等了几天不见人影,又等了几天还是没结果,她就觉得或许那个人只是一句玩笑,自己没有必要等下去了。她对这个世界实在没有留恋了,多等一天都是煎熬。就在她下了决心的当天晚上,白玉山却来了,他又出海一个月,刚刚靠岸。她只能陪他了,当作谢幕前的表演。她动了真情,尽可能地让他得到满足。她就像一朵完全开放的桃花,无比灿烂。他得到了从来没有的快乐,觉得自己不可能离开她了。
“你跟我走吧,我把你接出去。”他说。
她摇头,说:“不用了。我欠别人的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清,恐怕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欠多少钱?我下次带钱来。”
“没有下次了,你不要来找我,咱俩谁也不欠谁的了。”
“那不行,我一定要来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