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同世界之间的门槛美是存在的，是的但是在人们判断它是美的之前，谁会知道呢。
——拉尔夫·安德鲁斯，《木材》在西北海岸，海洋和树木之间没有优雅的界限，森林越过潮水痕迹模糊的地方，在隐暗、多石的地上繁盛地生长。即使有界限也经常变换，因为海水不甘示弱，会抓住每一次机会把石头、原木甚至海水本身推向森林。同时，海边的松树和柏树的根系也企图获得岩石上本来更适合帽贝和藤壶的位置，针叶茂密的树枝向海星和海葵的领地投下阴影。空气顿时弥漫着浓浓的海草腐烂和木头蛀蚀的气味。
站在海滩上，你可以望到海天相连的地方。转向陆地，你又会发觉自己仿佛置身晦暗的房屋内，瞳孔被迫扩张以填补幽闭恐怖的空白。
人的踪迹、故事的线索在这里很容易迷失。甚至树木也因为苔藓和蕨类植物的包裹，显得隐蔽、莫测。
海滨森林是令人敬畏的地方：它充满巨大、神圣和永恒的感觉，像是树枝和针叶装点的巴黎圣母院，但是对陌生人而言，绝不是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你可能离公路或海滩才20步远，就迷了路，完全辨别不了方向。一旦进入这里，就再也没有未来和过去，只是潮湿、晦暗的现在。脚下盘根错节，随时有折伤腿脚的危险。每50英尺左右，就有覆盖着苔藓的倒木形成一堵墙，挡住你的去路，它可能比你高很多，横在地上有几百英尺长。这些被叫做滋养原木的东西会长出新树的柱廊，它们有50年的树龄，像尖桩篱栅一样整齐。这里，生死以及物种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交错：每一种都被另一种用作发射坪，每个个体都想拥有一片天空。而下面是茂密的下层丛林，透过树木你望不到多远。不知哪里传来潺潺的水声。地面柔软而有弹性，像那种有加固弹簧的沙发。如果待久一点儿，你就会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长满你的全身，你就会被这缓慢、古老的生命包裹起来。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会让你不顾一切地渴望重见天日——如果没有这些树木，这样的事情本来是可以轻而易举的。
通过卫星可以俯视到，北美沿海的温带丛林像精致的绿色蕾丝花边装点着大陆西岸。工业化伐木和运输时代开始之前，这纤巧的镶边还不足50英里宽，实际上，它经过英属哥伦比亚、华盛顿、俄勒冈州、门多西诺角，从阿拉斯加南部的科迪亚克岛绵延2000英里一直到加利福尼亚。沿着整个森林，在太平洋和大陆的其他部分之间形成一道天然防波堤。就在这里，通过北太平洋的缓慢风暴被阻隔在路途上。雨云像盛满空气的水袋，和沿海群山上空的冷空气相撞、进发，后果往往令人震惊。1998年冬天，无情的低压系将95英尺的雪倾倒在贝克山上、华盛顿州边界以及英属哥伦比亚地区（创造了世界纪录）；在海拔稍低之处，雨水足以使方舟漂浮起来。
在太平洋斜坡和大海漫长而潮湿的走廊间，温和的气候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陆地动物饲养场。这是环境用来维持大批生命的完美设计，包括地球上一些独立生物种群。主要的西海岸物种——红杉、糖松、西铁杉、花旗松、壮丽冷杉、黑三叶杨、红柏树和西加云杉——都是树种中的巨人。这些巨树的存在大多是因为按重量计算西北森林比其他生态系统（包括赤道地区的丛林）能滋养更多生物种群。
热带和温带雨林的主要差别与气温及地域有关。热带雨林多分布在赤道地区，处于大陆炎热的中心，而温带雨林则繁衍在寒冷多雾的边缘地带，靠近南北两极。这些森林习惯稳定的气候，不太冷也不太热，背靠大山的西海岸线是理想的居所。大山挡住了大量的融雪和雨，并形成河道。这些条件在两个半球都可以找到，但只限于纬度40度到60度之间。只要温度保持在华氏38度以上，温带雨林的针叶树就可持续生长，这是它们长得如此巨大的原因之一。在这种气候带上，树种根据它们的生长地域而呈现出多样性，和远在内陆和赤道的同类大相径庭，原因在于它们和海洋的关系，而不是它们本身。
像多数野生物种一样，沿海温带雨林的数量也在相对较短的时间内急剧缩减。大约1000年前，人们还可以在除非洲和南极洲以外的所有大陆上找到温带雨林。繁茂的日本沿海森林，曾一度是跨太平洋的同类物种，针叶树在类似美洲西北部的气候中长得非常高大。
而现在那些森林消失了，只留下为数不多的还矗立在公园和寺院里；苏格兰高地，长期以来布满了贫瘠的高沼地和欧石南的地方，也曾是温带雨林的家园；爱尔兰、冰岛、黑海东岸、挪威北海岸还有残留的雨林踪迹，而惟有智利、塔斯马尼亚岛和新西兰的南岛拥有和西北太平洋相似品质和特征的温带森林，它们是这些森林世界的主宰。
像托尔金的树人一样，西北森林的树也在海滩上“走”动了上千年。它们在冰川期就逃往南方，冰河期过去又返回领地。现在它们正在返回途中。西加云杉以每百年一公里的速度向北前进，进入阿拉斯加。西红柏树是西北沿海部落用作建筑的材料，在现今的生长地只存在了五六千年。这样，虽然某些个别树种非常古老，属于古生物，但它们所处的森林，按照地理标准计算，还属于幼年，按照人类历史计算也是如此。等到这些树木成熟时，人类已经在北美生存了至少5000年了。
直到近期，人们对北美沿海森林的认识还很肤浅，甚至在伐木运输时期，它还被视为生物学的沙漠，植物分类和对森林其他生物的研究还处于草创期。森林地被物和树冠部分，活跃着各种生命。估计每平方米温带森林土壤含有代表1000个物种的200万个生物。俄勒冈州立大学昆虫学家安迪·莫丹克，根据在一只中等大小的鞋底面积下可能发现的结果计算，在俄勒冈海边森林，每迈一步就可能带走16000个无脊椎动物。
……
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