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必定是要下雪了。阴郁的天色,乌云遮住了太阳,空气里有种震颤的感觉,好像带着还没有射下的闪电,在我的皮肤上面跳舞。
我们等。
他来了。巴瑟瑞也要来了……
我微笑着从那堆羊皮纸、鹅毛笔和墨水里抬起头,看着亲信葛雷格的面容,火炬的光亮在他的脸上折射出不少光影。他出身波雅世家,也就是罗马尼亚的贵族子弟,还跟我有着相似的轮廓——挺秀的两颊和鼻子,大大的双眼皮眼睛,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毫无疑问我与他有着同样的血缘,至少应当是远亲,而他比我高不到半根拇指,所以身材也相仿。
不过我们之间的相似之处也仅限于此,先祖的智慧只留给了我。看看他——这傻子可抵不住一点诱惑,时不时就要对着窗望着底下那片街道,和那片依照我的命令而建筑起来的高耸坚固的围墙,还有城墙外面的那些——很快就会出现的东西。他以为我不知道。
赖欧塔·巴瑟瑞要带着四千名土耳其士兵过来,想要在这片城墙里面杀死我,篡夺我才刚刚承袭不久的王位。我只有一半的兵力,而且精兵已经回到北方去了。
叛徒要来了……
葛雷格,你很清楚一个人可以从什么地方察觉到叛逆的迹象,对吧?呵,你摆出那副阿谀奉承的样子对应我的目光,但是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也听得到你心里的每一句话。你发誓要效忠于我,要效忠你的大公,可是你却勾结了那些不忠不义的波雅,那些人打算将土地再次交给巴瑟瑞那个拍土耳其马屁的叛徒,然后用金钱交换短暂的和平。
黑暗之王昨天晚上已经在魔法阵中将这一切都告诉了我。我一点都不怀疑他的话,因为我自己最近也得到了超越凡人的力量——我可以洞悉凡人的心思和谋略。葛雷格你现在在窗帘前面不安分地踱步,这罪行就跟我眼前纸上的文字一样清清楚楚。
我太明白什么叫背叛了,毕竟我自己总是遭到背叛。当年自己的父亲居然将还年幼的我和弟弟送给苏丹作为人质,我那娘娘腔的弟弟拉杜跟男人女人都乱搞,还跟苏丹穆罕默德搅和在了一起。就因为后者,拉杜想从我手中夺取王位。
(不过你还是死了啊,不是吗,亲爱的弟弟?你怎么抓住了穆罕默德的心、怎么想让他出兵帮你,将属于我的国家给抢走,你就怎么死。你那对蓝绿色像片海水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你那对鲜红的嘴唇也再没办法亲吻女人。那些满身梅毒的土耳其人很快就会陪你去了!)
就连我曾经最信任的朋友,梅尔家的斯蒂芬也背叛了我。他那片土地还是我帮他赢回来的呢。(你现在倒又装得像个朋友了,斯蒂芬,因为这对你有好处。不过我可不会忘记、也不会原谅你从中插手,想让巴瑟瑞取而代之;你现在出手帮我,在我看来不过是故作文章罢了,总之,清算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
还是很安静。哨塔上没有人大叫示警,只有火炉的嘶嘶声、鹅毛笔在纸上的唰唰声,还有外面即将飘雪的那片宁静。此外就是葛雷格来回的踱步,靴子一声声敲在地板上。看得出他是多么焦虑,我可是乐得不想让他坐下;一个钟头之前,我还吩咐他:“叫马厩给我们一人备一匹马,还有准备一天的干粮。”
他那双眼睛里头的恐惧藏也藏不住,唯恐那些波雅的阴谋会出差错!“大王,我们要去哪里呢?”
如果是平常的话,我根本只会对他皱个眉头什么也不说。(话说回来,他平常也不敢多问,今天是他真的慌了神儿。)不过我心情可好得很,便回他说:“骑马。”
他鞠了个躬便要退出去,脸上那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好笑极了。我又补充一句——还故意大声说,这样外面站哨的人可以听见:“叫两个守卫进来,我可不想一个人等。”
哨兵听见我的吩咐,不等葛雷格转达就自己进来了。两个强壮的摩达维亚士兵,一个是黑发,一个是金发,两个人都人高马大,佩挂长剑;他们两个是斯蒂芬对我不忠后心怀罪恶感留下来的保镖。我所以召他们进来,是让葛雷格打消念头,不要趁着出去的时候偷拿一把兵器,以为回来之后可以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刺杀我。
不久之后他回来了,两颊跟鼻子都被外面的风寒冻通红。葛雷格向我禀报:马在一个钟头内可以备好。接下来我要他去做另一件事:“去给我们两个人找身衣服来,送到我的房间里,我们要乔装成土耳其人。”
他听了大吃一惊,差点喘不过气:我是不是已经知道波雅正密谋将巴瑟瑞和土耳其军队送进来,杀了我、杀光我的人马?是不是我怀疑他了?
从他那闪烁的目光,我看得出一个叛徒内心的忐忑。也许现在我还没有必要表露出我的疑心,如果说我已经发现了事实的真相,大可直接让两个保镖解决掉他。或者说我故意耍他?——我故意不处决他,想再看看他耍什么把戏。还是机缘巧合,我真的选在这一刻,要跟我生命中的犹大一起出去?
葛雷格再次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带着衣物回来。他戴了顶尖帽子、穿着束腰上衣、羊毛斗篷,一副御寒的打扮,然后在两个摩达维亚人的注视下帮我换上衣服。我把头巾缠好,我斜着眼睛对他说话。
“·lmeye hazirmisin·”(你准备好受死了吗?)
敌军的语言我可以说得跟自己的母语一样流利,因为我小时候可是被苏丹人当成人质养大的。无论是土耳其人的衣着、举止,我都非常熟悉,足可以混迹在他们之中不被发现。我朗声笑了起来,葛雷格虽然是他们的走狗——他现在服侍的人可像极了土耳其的波雅——不过葛雷格一句土耳其话都听不懂,他跟着我笑了起来,露出泛黄的牙齿,嘴上的胡子跟我看来十分相像。他还以为我是认为伪装得很好而心满意足地大笑。
接着我走到墙边,从挂着的纪念品里取出一把军刀。军刀纵使收在弯曲的刀鞘中,在火光照耀下依旧闪闪发亮。我把刀挂在腰上,然后对他说:“穿上衣服吧。”
他照办之后,我打量一下,葛雷格的身材比我矮点,但有肌肉,胸部、肩膀都够宽厚。疤痕也比我少了些,跟我相比上战场的次数比较少——不过他的门牙断了半截。这也真奇了。
又过了一会儿,有个男孩上楼通报说马匹已经备好。我可没打算赶时间,这篇日记既然开始了就要写完,因为这大概是我以凡人身份写下的最后一篇日记了。黑暗之王已经在魔法阵中告诉我巴瑟瑞什么时间抵达,所以我知道我还很安全,加上我并不想让葛雷格好过。让他多等等吧!让他好好尝尝这种捉摸不定的滋味——到现在为止他仍心存妄想,穿上了土耳其人的袍子却冀望我会改变心意,留在这里等死。
要不是有守卫在这里,他大概就会冒险直接出手杀我了。我很清楚等到上了马背,他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动手,但是我已经准备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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