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落日的余晖，把东京的树叶染成了红色。一群鸽子从红云下飞过，发出扑棱棱的声响。放课后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边高声谈论着什么。平成三年（1991年）的秋天，整个东京笼罩在安宁、又略带倦意的气氛里。
东京都中野区第六津林中学，位于闹市区的鱼丸町，并不是什么高级的学校。学生家长们也是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在这样的学校里，要说不发生校园暴力，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每天放学后，坏学生在校门口欺负弱小同学，是大家见惯不怪的场景。
今天便是如此。
“喂，借本大爷三千罔，过两天就还。”
模仿着不知哪部电影里无赖的语气，正在说话的这个坏学生，身材高大，才十四五岁，已经有半个成人的样子。他脸上长满了痘痘，还染了一头夸张的红发。站在他对面的瘦弱少年，比他足足矮一个头，背着双肩书包，瘦得像挂鲤鱼旗的杆子，一看就是好欺负的对象。
说是借钱，谁都知道，肯定有借无还。
“对不起，我没带钱。”
红头发有些不爽，“小鬼，你说什么！敢不听本大爷的话？”
红头发是三年级学生，刚刚转学过来，急着在新的学校建立自己的威信，以后才好作威作福。选中这个二年级的学弟，是因为他又瘦又小，体格跟小学生一般，而且看上去很懦弱。没想到，这小子竞不知好歹。
红头发一把抓住少年的校服领子，“把零花钱乖乖奉上，本大爷就放你一条生路。”
“真的对不起，我没带钱，别的什么都可以给你。”
“快拿来啦！”
红头发放下瘦弱少年，他从背后解下书包，开始在里面摸索。
红头发不耐烦地一把抢过书包，把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倒在地上。掉落了＿一地的漫画和杂志，《铁臂阿童木》、《假面超人》、《七龙珠》，还有《少年JUMP》。
围观的人们越来越多，瘦弱少年的脸上出现一丝紧张的神色。
“请你拿了漫画，赶快走吧。”
“可恶！一堆烂漫画，你看不起本大爷吗？”
瘦弱少年向后退去，但是一个巴掌已经飞了过来。
啪！巴掌打在少年脸上，出现了一个火辣辣的掌印。
红头发得意地笑着，环顾周围的同学们。男同学女同学都有，他们站在校门口，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正在交头接耳。红头发心想：“哈哈，虽然没抢到什么，但是给这群家伙来了个下马威。看这个学校里，谁还敢反抗本大爷？”
“请你赶快走吧。”瘦弱少年捂着脸说。
红头发哼了一声，刚想说什么，突然眼前一黑。
砰！
一个硕大的拳头砸在红头发脸上，肌肉呈波浪形向外扩张，鼻梁骨一瞬间就断了，发出咯吱一声脆响。
红头发来不及惨叫，已经被一脚踢中腹部，身体弯成了虾米形状。这是一记标准的空手道侧踢，而且用力之狠，完全忽略了对方只是个中学三年级学生。
只是两秒间，刚才还神气十足的红头发，已经躺在地上，陷人了昏迷状态。除了鼻梁骨之外，他的肋骨至少断了两根。不过，只要没插进肺部，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踢倒红头发的，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一身黑西服，脚上却是一双人字拖鞋。年轻人脸上笑嘻嘻的，却用脚大力踩着红头发的脸，身后传来瘦弱少年的声音。
“左卫门，够了。”
被称作左卫门的年轻人，笑嘻嘻地说：“可是呐，少爷……”
少年捡起掉落一地的漫画书，一本本放进书包里，“我说，够了。”
左卫门吐了一口唾沫，放开惨兮兮的红头发，走到瘦弱少年身边。他低下头，笑嘻嘻地解释：“少爷呐，我刚才买您爱吃的鲷鱼烧去了＇可是那家店的人呐，实在是多，我排了很久的队……”
瘦弱少年挥挥手：“好啦，我知道了。”
左卫门笑嘻嘻地哀求：“刚才发生的事，请您千万不要告诉山本会长，不然呐，他会把我斩成，呐……大概是七段吧。”
漫画书已经全部装进书包里，少年直起身来，打量周围。围观的同学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光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背起书包向前走去。
总是这样的，明天，三年级的教室里会空了一个座位，红头发会在医院住一段时间，然后转学。一辈子带着个塌鼻梁，是很可悲的事情吧，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来报仇。
如果他还要命的话。
在东京都中野区第六津林中学，除了刚转学过来，搞不清状况的笨蛋，其他人根本不敢接近这少年。一定要跟他说话时，每个人都神色慌乱，好像他是百鬼夜行里的怪物。
瘦弱少年走向路边停着的黑色奔驰，落日的余晖，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秋天的东京，依然是安宁、略带倦意的气氛。
左卫门捡起地上装鲷鱼烧的纸袋，一边摸索着裤袋里的车钥匙，一边追了＿上去，大喊：“等等我呐，山本少爷。”
02
母亲大人坐在窗前，抚摸着山本的脸，爱惜地问：“良，还痛不痛？”
母亲大人的卧房很大，足有五十张榻榻米。窗外的庭院，天色已经暗了下去，竹水具每隔几分钟，发出单调的“咚”一声。
这里是东京都的中野区边缘，青田路上，一个独立的巨大院落。大门口挂着“极道会馆”的牌匾，虽然名义上是个武馆，但是当地人都知道，这里其实是中野区最有势力的帮派——极道会的本部。
十二岁的山本良，把头紧紧埋在母亲胸前，低声说：“母亲大人，我想要转学，转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学校。”
母亲叹了一口气：“良，记得父亲大人说过的话吗？这个中学在极道会的势力范围内，可以确保安全，如果是在其他学校……”
山本不服气地抬起头来：“那我一辈子都要待在中野区吗？”
母亲摸着他的头说：“当然不是，只不过要等良长大了，像父亲大人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山本再次埋下头，沉默一会，说：“母亲大人，再给我讲故事吧。”
“好呀，关于那位努尔哈赤大人？”
“不，母亲大人，我不想听骑马打仗的故事。”
“让母亲想想，嗯，那就说一个图画的故事吧。听好了，两百多年前，在西边的震旦大国，有一个伟大的皇帝，名字叫爱新觉罗·弘历……”
“母亲大人，他的姓氏跟您一样呢。”
“好好听故事。这位伟大的皇帝，他不但治国有方，还非常热衷于艺术。于是，就有人把一幅珍贵的图画——《富春山居图》献给了他。皇帝对这幅画大加赞赏，还在画上题词留印。”
“然后呢？”
“可是过了没多久，又有人献上了另一幅《富春山居图》，并且说前面那一幅是假的。皇帝把两张图放在一起对比，发现，果然是这样的。可是，他已经在假画上题词留印，还在臣子面前大大赞扬了假画。良，你说皇帝会怎么办呢？”
“应该是告诉大家真相，把献假画的人关起来，然后嘉奖献真画的人吧。”
“错了，良，再想想。”
“呃……母亲大人，我不知道。”
“答案是，为了皇家的面子，皇帝只好坚持说假画是真的，而且把献真画的人杀了。”
“啊，竟然这样。可是母亲大人，我不明白，真画、假画，有那么重要吗？不是画得好看就行了吗？”
“傻瓜，因为假画可以有很多张，但是真画，是世上唯一的呀。”
“可是唯一，又有那么重要吗？”
“嗯，唯一当然重要。就好像，良，你是母亲唯一的儿子，所以母亲最疼爱你。”
“母亲大人，我明白了。您是我唯一的母亲大人，所以，也是我最疼爱的人。”
“好乖，那么，良，该去洗澡了呢。”
“是的，母亲大人。今晚，让我来替您擦背吧。”
03
东京都中野区第六津林中学，二年级三班的教室。
讲台上，穿着短裙、白衬衫，戴一副黑框眼镜的女英语教师，正在认真讲课。台下的学生却在吵吵闹闹，声音盖过了教师的讲课声。只有几个男学生格外认真，不过他们是认真地盯着女教师衬衫的领口。虽然才是中学二年级学生，不少人已经萌发了那种意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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