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事实吧。
我叫卢易斯·查尔斯·林奇,六十岁。在这六十年里,有将近四十年的时间,我是同一个可爱女人虽然不那么刺激但忠实的丈夫。我还是我们儿子欧文的慈爱父亲,但欧文本人现在已经长大,结了婚。他们夫妇没有孩子,而且,唉,这种情况可能会这样持续下去了。我结婚不久时,本来还可能有个女儿,但妻子怀孕到第四个月,出了一次车祸,流产了。那是老早以前的事了,但莎拉依然想着那个孩子,我也一样。
关于我的生活,或许最不寻常之处,就是我始终住在纽约上州的同一个小镇,现今这年头儿,此类事情已经闻所未闻。妻子的父母在她幼年时迁到这里,所以她对此前的事情记忆不多。她的情况与我大致相同。有些人听说我们的生活空间如此狭小,简直无法掩饰为我们感到的那份儿懊丧,仿佛因为地理上的局限,经历只怕不可能丰富,也不可能令人满意。当我向他们保证其实两者都存在的时候,他们的笑容表明,我们是天生的自欺欺人,只想用这种方式弥补我们没体验过的东西。我提醒这些人,直到前不久,人类绝大部分还都受到完全同样方式的限制,生活还可能囿于其他许多因素:匮乏、疾病、无知、孤独和没有信仰等等,等等。不过,我的妻子若是嫁给别的什么人,会旅行得更多,这倒可能是事实。我不想成为漂泊者,确实如此,如我刚才所说,一个不刺激但忠贞不移的伴侣。她听过我关于呆在一个地方的所有论点,哲学的和其他的;在她脑子里,这一切不过是我天生的气质使然,是对惰性的自我辩解而已。也许她是对的。尽管如此,我并没觉得莎拉对我们的婚姻不满意。她爱我和我们的儿子,而且我觉得,她也爱我们的生活。不久前,她曾向我肯定过这一点,那时她有可能死去,我担心得要命,问她是否后悔我们共同建造的简单生活。
我们的节奏从来没有很快过,最近更慢了下来,但我希望这样想:我们没有周游世界,真正的原因,在于托马斯顿本身就很丰富多彩,而且需要人付出很多。除了从我父母那里继承的街头小店外,我们现在还拥有并经营另外两家便利店。我儿子挖苦地称它们为“林奇帝国”。虽然店铺经营没到应付不了的程度,但它们却耗时费力。每个都像宠物一样拒绝管教,但你不管它,它又恨你。除了为它们费神外,我还在许多,事实上是太多的委员会任职,结果闹得我晚年得了个绰号,叫“市长先生”,这是人们赞美我的公民意识,但我也清楚,话里不免带有嘲讽。莎拉认为,人们利用了我的好脾气,因为我愿意倾听别人讲话,即便他们明显已经没话可讲。她担心我晚上常常回家很晚,然后情绪不佳,这当然是因为,市里可分的蛋糕年年缩小,而我们社区的需要却在持续增加。关于如何支出愈来愈少的资产,每年的争论变得愈来愈没教养,愈来愈不尊重人,妻子认为,现在该由年轻人来肩负他们的一份责任了,更别提出勤作假的事情。原则上,我衷心同意她的看法,但实际情况是,我刚从一个委员会辞职,就经不起劝说,又去参加了另一个。而且莎拉不是该说这种话的人,因为直到最近生病之前,她自己也在众多董事会和发展委员会服务。
尽管如此,过不了很久,我们成年生活的既定节奏还是要被打乱,原因是,虽说我愿意呆在家里,我们,我和妻子,很快就要出门旅行了。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来为这一巨变做准备,在精神上适应失去我宝贵的日常生活——我称其为我的巡回路线,它几乎每天把我带到小镇的每个角落。我觉得,对一个生活方式如此固定的人来说,一个月的时间太少了,但我对一切计划都表示同意。我去拍了护照像,在邮局填了申请表,把所有必需的文件寄给国务院,所有这些都是在妻子和儿子警惕的目光下进行的,他们似乎认定,我一辈子厌恶旅行,真有可能去破坏我们的计划。欧文尤其坚持对我这个父亲的苛刻看法,彷佛在他母亲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我还会拒绝她什么。“对他留神点儿,妈,”他劝她,眯缝着眼睛,用我希望是假装的怀疑看着我。“你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意大利。我们要去意大利。罗马,然后是佛罗伦萨,最后是威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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