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不会撒谎
中生礼
暗金色的余晖落在礼的睫毛上,少女打着哈欠,眼角挂着慵懒的泪珠。
活动室的门被打开,礼学姐转过脸,对着门口,和刚进入室内的我对上了视线,我抬起手打招呼:“下午好,学姐。”
少女倒坐在椅子上,双手搭着椅背。
“下午好。”
我随手关上门,来到桌前,抽出椅子坐了下来。礼把视线移到窗外被夕阳晕染的天空上。我顺手拿出一本漫画,随意地翻看着。
少许的寂静,少女微微的呼吸声。
“对了,我听说学长又想到有趣的谜题了。”我漫不经心地说,翻阅漫画的速度加快了。
“哦——”少女口气轻如落叶。
“学长他,马上就要高考了吧。”
“嗯。”
“明明是这样还总是参加社团活动。”
“她——”少女抬起的眼神,飘到了窗外,“学长的姐姐,在临考前,也总是在文学社参加活动。”
“姐姐?”
“嗯。”
我叹了气,话题似乎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不过说到底啊,这个社团——‘妄想推理社’到底是搞什么的?”
“就和字面意思一样吧。”
“我知道啊,我是说,字面意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妄想推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礼,她像骑马一样摆动着椅子,椅子的腿在地板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妄想加推理——吧。”
“对对,就是这样。可是‘妄想’这个词,意思就是不合逻辑的想象吧,‘推理’又是按照逻辑推演,这两个词到底应该怎么样才能联系在一起呢?”
“不知道。”
“对吧!我就说吧!不如说把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才是妄想吧!”我索性把漫画合上,有些喋喋不休地抱怨。
“正是如此!”门外传来的洪亮声音,伴随着一阵脚步声。
门突然被刷地打开,学长的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没错!妄想把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就是我的妄想!”
“毫无逻辑的发言……”我暗暗地吐槽。
“不是毫无逻辑哦!”学长关上门,两大步就跨到活动室正中央的大桌子前,他把手上的几页纸拍在桌面上,纸和桌子一起发出了悲鸣。
“正如你刚刚的思考,没有逻辑的妄想和有逻辑的推理为什么能联合在一起。这一思考本身就是在追求‘逻辑的合理性’,追求‘逻辑合理性’的思考,毫无疑问就是推理。而因为这两个词的结合又不符合‘逻辑合理性’,因此,这又是妄想。这就是我们‘妄想推理社’社名里所蕴藏的秘密!”
我看着满脸愉悦的学长,他似乎对自己刚刚的解释觉得很满意,于是,我有些无奈地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这是什么逻辑?是诡辩吗?”
学长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如果只追求逻辑的话!我们就不是‘妄想推理社’而是‘推理社’了!”
“是因为‘推理社’被其他人先设立占用了,你才用这个名字的吧!”
也许是我的吐槽击中了学长的内心,他生气蓬勃的面颊突然摆出震惊的神情:“你这个家伙!”他现在正如夏天里干燥的树叶一样,似乎随时就会燃烧起来,“你这家伙……你这家伙……逻辑竟然一如既往的严密!真是可恶!可恶啊!不愧是逻辑之男!”说着,他的拳头落在桌面上,桌子再次发出悲鸣。
“搞什么嘛……什么逻辑之男,不要擅自给人取如此羞耻的外号行吗?”我一脸无奈地看着垂头丧气的学长,没有为自己的“胜利”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你们——关系一如既往的好啊。”少女面无神色,语气淡如水。
她把窗户打开一个小缝隙,夏日傍晚清爽的风吹进活动室,被学长压在手下的几页纸“哗啦啦”地发出令人舒适的轻吟。
学长感受到了纸张的跃动,之前的失落感被一扫而空,借着夕阳带来的黄色光芒,他把手稿摊开:“这次是从文学社那边弄来的——”
我打断了他:“啊?又是文学社?我不要看了。那群家伙文绉绉的,一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他们能说三十句,根本就是故弄玄虚、无病呻吟!不如下次你自己来写!反正都是你想出来的谜题。”
学长把手放在下巴上,思考了半秒:“嗯——上诉驳回!因为我文笔太烂,写出来的东西就和脑筋急转弯一样!文学社那几个女孩字写得漂亮,又好说话,关键写出来的东西已经脱离了原作者——也就是我的限制,已经上升为一件艺术品!哪个烧陶瓷的工人不希望有艺术家能在自己的作品上雕琢几笔呢?”
把自己看作是烧陶瓷的工人,究竟是自谦还是自负呢?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嘴。
“总之,尽管享受就是。”
手稿上字体秀美,蓝黑色的墨水在第一行正中写着“时钟不会撒谎”。
在少女打开门的那一瞬间,除了些许的寒风和丁零作响的风铃,门正上方的挂钟,时针、分针和秒针也恰好重合在数字“12”上。
少女紧张地四下张望,店里面没有人。她踢着轻快的小碎步跑到柜台前,手里拿着一座小型的座钟。
“欢迎光临。”说话的苍老男性老板站在柜台的里面,他个子矮小,衣衫有些褴褛,邋邋遢遢,好像很久没有洗过澡,却没有散发出奇怪的气味。
“你……你好,我想修理一下这座钟!”少女紧张地递出手里的小座钟。
老板接过黄铜色的座钟,拿在手里端详了数秒。座钟装饰浮华,精致的浮雕和细致的涂装相得益彰,钟面呈乳白色,黑色的花体阿拉伯数字围住圆形的钟面。
老板把钟放在耳边,“嘀嗒——嘀嗒——”的声音从座钟内传出来,老板不解地问:“听起来好像没有坏,有什么需要修理的地方吗?”
少女指了指钟面里的指针:“这里,除了分针,其他两个针都不动了。”
老板看到,座钟的时针和分针指着“12”,秒针指着“6”。短时间内只能看到秒针没有转动。
少女有些急切地问:“怎么样?能修得好吗?”
“嗯……还不清楚,总之我先检查一下,大约需要一个小时。”
“这座钟已经坏了很久,一直不会走字,也不知是坏了还是怎样。但是今天突然开始转动了——大概就在半个小时之前,分针开始转动。我觉得可能可以修好,所以就……”
“我尽量吧,如果你现在有别的事情,可以一个小时后回到这里。”
“我家就在附近……”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然后提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可你不会离开吗?”
店主露出了和蔼的微笑:“不会的,在修好这座钟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少女的脸颊印着淡淡的红色,她微笑着,狠狠点了一下头,“嗯”了一声,转身往店外走。
店门被再次打开,少女离开了钟表店。墙上的挂钟,分针前进了一格,12点01分。
老板眼神温和地看着女孩渐渐远去的背影,心想,她真像她。
墙上挂钟显示12点30分。
白色落地窗帘被风撩动,雪白得不现实的屋内,墙壁好像都会发光。正中间的床上躺着一个年过半百的男性。少女来到男性的身边,看着男性毫无生气的脸,露出了悲伤的表情。少女强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用鼻子吸了一口气,略微带着哭腔,喃喃地说:“苗先生……”
盖在男性身上的被单,没有任何起伏。
少女用湿润的白色毛巾为床上的男性擦拭着脸,碰到冰冷的脸颊,少女不自觉地抽回手。湿毛巾因为少女过小的力气而没有被完全拧干,水珠顺着毛巾的最下方滴落,恰好落在盛满水的水盆里,水珠落入水中,平静的水盆起了小小的涟漪。奇怪的是,尽管从毛巾上没有再次渗出水来,水盆里还是落入了数不清的水珠。
偌大的房间里,回荡少女的抽泣声。
少女在街道上面露焦色,她急躁地在原地跺脚。真是奇怪,明明店面刚刚就在这里啊,现在怎么不见了?少女感觉可能是自己迷路了。
好在最后少女还是看到了店面,在街的对面,似乎是自己认错了街。
店门上的风铃再次发出动听的声音。
老板看见双眼通红的少女从门外进来,关切地问道:“发生什么了吗?你还好吗?”
少女耳朵红了,连忙摇摇头:“没事,没事。”她一边往柜台走,一边问,“怎么样了?”她注意到老板好像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不再那么不修边幅。
老板把座钟立在桌面,上面显示是1点05分,完全符合正确的时间。
少女一阵欣喜。
老板微微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女孩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有些担忧地问:“怎么了?”
“稍等一下,我先把时钟暂停,方便我打开给你看。”只见他把镊子塞进座钟的一个小缝隙,随着“咔吧”一声,座钟不再发出嘀嗒声。钟面上的时间停止在1点05分。
老板把罩在钟面上的玻璃罩子打开,指针暴露在空气中。他指着时针说:“时针的问题不大,虽然这个时针非常老旧破烂,但是仅仅是卡住了,我刚刚已经修好了,顺便把指针擦拭干净,所以时针已经可以跟着时间走动了。
“至于这个分针,应该不是原本的指针,而是近期新换上去的。当然了,的确是和钟配套的,只是相比另外两个指针明显更加新一点。
“以上就是好消息,坏消息就出在这个秒针上了,秒针坏得十分严重,已经不是卡住的问题了,是秒针本身坏掉了。如果要修好这座钟,必须要换一个新的秒针……”
少女激动地打断了他:“不行!不行,这是……遗物,”提到遗物这个词的时候,她的声音明显压低了,“总之不行,我不想替换任何部件!如果修不好,就算秒针停止,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毕竟时针和分针已经可以走了。”
“姑娘,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这个秒针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秒针自身的问题了,坏掉的秒针可能会成为异物。也就是说,只要这个已经坏掉的秒针继续存在,就可能会继续卡住分针,导致分针无法继续前进,进而让整个钟表坏掉。”老板没有夸大其词,他冷静客观地说出了潜在的危险。
“怎么会这样……”少女双拳紧握。
“不怪任何人,弄坏秒针的是时间。”
“时间?”
“是时间的流动,让秒针自然损坏。”
少女站在原地纠结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做出抉择。究竟是替换掉那个人遗物中的部件,还是放任不管。她呆呆站了五分钟。
老板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叹着气说:“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是现在来说,这座钟是修不好的。”
“为什么?”
“我知道这座钟属于谁,是苗先生吧。这座钟当年就是在我家的店购买的。当时在一名女性的陪同下,他买下了这座钟。可惜的是,这座钟已经停产很久了,由于指针的嵌合部位十分复杂,所以我们目前没有匹配的秒针。”
少女把桌上的钟转向自己,她的手抚摸着已经坏掉的秒针,秒针指着“6”,从送过来修理,甚至是更久远之前,到现在,一直没有动过。
秒针已经坏掉了,如果不舍弃它,时间就不会再往前前进。
她的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鼻头酸酸的,她说:“从哪能得到新的秒针?”
老板的眼神里写着抱歉:“抱歉,我也……”
风铃响了,一名男子出现在门口,他头戴贝雷帽,帽檐压得很低,没人能看清他的脸,他的声音响亮,不禁吸引了柜台处少女和老板的视线。
“从我这里能。”
“你是?”老板问。
“你不认识我,你很快就会认识我,石老板。”他大步流星,四步跨到少女的身边,“你好,姑娘。”他又把帽檐压低,微微鞠躬。这下,就算离得这么近,他们还是看不见他的脸。
“你……你好。”
男子从胸口的口袋取出一个小信封,按在柜台上,滑着木桌面递给石老板:“我想,你们在找这个。”
石老板打开信封,往手上倒了两下,从里面掉出一个钟表的秒针。老板又惊又喜,他拿起来仔细端详好一会,对着少女用力地点点头。少女见状,把脸转向礼帽:“这个我买了,你要多少钱!”
“不,我不要钱,送你好了。”
“真的吗?谢谢你!”女孩瞪大了眼睛,清澈闪烁。
男子缓缓地说:“作为交换,我想和你聊聊。”
“嗯嗯,聊什么都行!”说着,女孩又对老板说,“这个钟,就拜托你了!”
老板拿着钟背过身,在工作台上为座钟替换秒针。
“其实,我还是一名侦探。”
“侦探?”
“没错,就是调查一些奇怪事件的侦探。”
“哦——”女孩的脸微微朝下,被阴影覆盖。
“我正在调查苗先生的案子。”
少女的肩膀微微震颤了一下,与此同时,在一边从事修复工作的老板,手头上的工作突然暂停了那么一秒,这一幕没有被侦探看见。
“就在刚刚,我得到通报,苗先生正由你照顾,并且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你是听谁说的?”声音颤抖且无力。
“一个优雅,却命不久矣的女子。”
谁都没有说话,仿佛时间也和座钟的指针一样,暂停了。只能听见老板把旧的秒针从座钟里拿出来所发出的细小的声音。
凝固的时间流动得缓慢,少女感觉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实际上仅仅十来分钟而已。直到老板把修好的座钟放在桌子上,轻轻叫喊了一声:“修好了。”静止的时间才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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