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山东地区基层士人研究》:
有些士子迫不得已,为实现青云之志忍痛放弃这些举业之外的“旁支”,如黄县人丁宪曾“生而警敏,多读强识”,且“善书,工隶篆”,但一次童试落第的打击之后,就一并弃去爱好,“专攻举业”。有些士人则坚守其才情,勇于表现出对科举的反叛,如白羊山人单芥舟,“幼习帖括业,匍壮弃去,一肆力于诗,独开蹊径,以魏汉唐人为宗,于近今习尚。无所渐染,论者有后劲之叹焉”,所刊《乐府》一集在当时享有盛名,借缮者纷至沓来。但更多士人则在两者之间逡巡、挣扎,难以抉择。科举巨大的影响力之下,他们的对抗与反叛很多时候只能是一定程度上的努力和尝试,并不彻底。
“人生大患,莫甚于有生无食”,但对于富有才学的士子而言,比之有生无食,更加残酷的则是“有士才而蒙世难”。才情难以得到足够的肯认、无处施展抱负,其痛苦堪比生而无食。“对于士而言,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自身文化价值的被否认。当科举的公正与公平性在科场情弊的泛生中屡遭破坏被荡涤殆尽的时候,这种‘否认,自己不可避免,士人对自身价值失落的困惑也不可避免地衍生与激化了。”无怪乎蒲松龄感叹:“频居康了之中,则须发之条条可丑;一落孙山之外,则文章之处处皆疵。”即便才华横溢,一旦被黜落,无论是文章、还是文章所体现的才情似乎都一无是处了。因此有些士子纵然享有一定文名,仍然深怀屡艰一第的失落。许多文采焕然的士人只得选择在才情与科举间游离、徘徊,这种矛盾带来的痛苦通常伴其一生、难以磨灭。
蒲松龄的作品中对于青云之志难成的愁苦与愤怒举目皆是:“天孙老矣,颠倒了天下几多杰士。蕊宫榜放,值教那抱玉卞和哭死!病鲤暴腮,飞鸿铩羽,同吊寒江水……每每顾影自悲,可怜肮脏骨销磨如此!糊眼冬烘鬼梦时,憎命文章难恃……”蒲公怒斥考官无视其才华,使他如卞和一般,抱玉而来却铩羽而归。“漫说文章价定,请看功名富贵,有甚大低昂?只合行将去,闭眼任苍苍。”纵然是写得好文章,也无法平息作者壮志难酬的落寞与悲愤之情,虽然屡次受挫,对科考几多失望,只欲“闭眼任苍苍”,但也只是一时消沉之语,所谓“销磨未尽只雄心”,作者并未真正放弃根深蒂固的举业情怀,直至古稀之年,尚且为出贡、身冒严寒赶赴青州应考。蒲松龄的至交好友孙蕙曾在得知他又一次落榜之后,深深为其才华惋惜,并婉言相劝道:“兄台绝顶聪明,稍一敛才攻苦,自是第一流人物,不知肯以鄙言作填否耶?”短短一语既有对蒲松龄才华的肯定,也反映了其为才所累的现实境遇,最后的疑问更表明孙蕙深知若让这位才士接受他的劝告,放弃其所钟爱的文章、专攻科举,是他绝难做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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