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直译:“我愿与你共担恐惧”。
承认恐惧,释放爱
《有我,你别怕》这本小书由摄影大师马克·吕布及其妻子卡特琳娜·谢纳共同完成。丈夫拍摄,妻子写文,共同记叙了两人面对智障女儿的心路历程。
原本幸福的夫妻意外生下了一位患有唐氏综合征(即21-三体综合征)的女婴克莱芒丝,阳光快乐的家庭梦想突然出现了裂痕。卡特琳娜茫然、愤怒,丈夫马克则坚守在她身边。在家人的陪伴、社会专业机构的帮助下,卡特琳娜冷静下来,重获力量,也有了陪伴孩子一路成长的勇气。克莱芒丝在家庭和社会的关爱下成长为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这是一份真实的记录,送给每一位经历着懦弱与恐惧的人。
第一章
你是我第一个孩子。“是男孩儿,”助产妇刚说完,旋即修正道,“哦,不,是女孩儿。”心里闪过极小一丝颤动,微不足道,即刻消失无影了,然而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孩子都好吗?”“当然,当然。”他们是这么回答我的,好像我问了个很傻的问题;回答的声音并不如我期待的那么快乐,却让人安心。我轻轻地拍了拍你的小屁股。那两瓣鼓鼓的肉,实实在在地让我捧在手心里,它们是为我而生的,这新鲜而亲切的感觉,已然那么讨人喜欢。轻轻柔柔地拍打,我们就这样互相招呼过了,你的肚皮贴着我的肚皮,相遇很快乐,我们开始彼此喜欢。但是很快,他们就把你裹进一条大围毯,从我手中抱走了。
“她长得真像你啊。”马克说。他还只瞧见了孩子的背影呢。
马克,你那时的脸庞,让我理解了“神采奕奕”的含义。
第二章
“我跑去告诉男孩子们,马上回来!”马克恨不得吹响冲锋号,将这好消息昭告天下,和他的儿子们分享这份幸福。
“记得九点前回来见儿科医生哦,非常重要的!”助产妇叮咛再三,“非常重要!”她站在门脚边,重复了一遍,才放马克飞奔去见儿子们。
一个人躺在产房里,我轻轻喘息着,慵懒地玩味那让人既震惊又平静、既幸福又新奇的念头:我们有了一个小女儿,马克和我。这怎么可能,这般奇迹,竟这样发生了?快乐铺天盖地,广阔得让人难以去思去想。我无时无刻不沉浸在这快乐中,脱不了身。在那么多女人成为母亲后,我终于也体会到了为人母的幸福,每一次孩子的降生都如同耶稣基督降临尘世。我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奇迹,一个神圣的迷,叫人措手不及,正如我们无边无垠的爱。
忽然,隔壁产房里的产妇大喊起来,那是我从未听过的尖叫。记得那时恐惧与同情传遍周身,我一丝不挂地躺在产床上,忽然觉得很冷,在这砌满了白色瓷砖的产房里,心里空荡荡的,充满了忧伤,如此的忧伤。
第三章
马克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位年轻的儿科医生,手里抱着克莱芒丝。我记得他匆匆向我问了声好,神情严肃,甚至可以说是凝重。我很惊讶,他竟然没有露出笑容,没有一句热情或是俏皮的话。为了开启我们的幸福,这些话本该不绝于耳的。
他把婴儿摆放在我身边的一张小桌子上,开始慢慢地,仔仔细细地,一言不发地为她做检查。触诊,听诊,检查手臂、腿、颈背、口腔、舌头……像每一对新生儿父母一样,我们欣然接受了这执拗的寂静。
后来,这寂静变得让人难以承受,再多一秒都无法容忍,我终于意识到:这寂静不正常。“呃,医生,孩子没问题吧?”于是,我问道。“太太,我来这儿正是为了给她做次检查。”我从产床上坐起来,那几个字横冲直撞地从嘴里迸了出来:“啊,医生,她……难道是弱智?!”我几乎是在喊叫了。
“这正是我们也想问的问题。”他回答。
那一刻究竟是什么击中了我们,我想有一天也许我能说得出来,然而二十二年过去了,我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第四章
“我三次要求做羊水穿刺。”在我的记忆里,无论准确与否,这是我事后说的第一句话。狂怒席卷而来,和伤痛一样刻骨,一样锥心。这场灾难本可以避免,我却没能避免。我怎么会这么软弱,区区一个助产妇、两个产科医生拒绝了这个要求,我便乖乖顺从了她们?
年轻的儿科医生在我们面前沉默了。婴儿消失了。我甚至没看见她被人抱走。
在《罗贝尔法语词典》里,“消失”一词的释义是“不见,不存在,死亡,亡故。”那个萦绕在我们梦想中的小女孩死了,更糟糕的是,对我而言更糟糕的是,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我完全不想要的婴儿,它蜕变成一个令我脑海翻沸的词:“先天智障”。哀悼与束缚,死亡与强迫,失去与责任:这场灾难简直完美至极。然而马克的目光在那儿,满怀着爱与盈盈不落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