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非译丛 般吉姆小说选集(套装上下册)》:
在这个黄昏时刻,劳伦斯·福斯特受到了赛博利妮用地方语言对他的咒骂后,就返回了自己的住处。劳伦斯·福斯特从池塘旁边的高坡上走下来,又从芒果树下解开马缰绳,然后翻身上马走了,他一边听着从迪比亚特河岸的山上传来的回声,一边回忆起从前听过的民歌。心里突然闪现一个念头:“童年时代,我曾经与玛丽·福斯特爱恋过,在那种爱恋中自己感受到的,就像是那个寒冷的国度里的冰雪一样的冷漠,如今那一切都成了一场梦。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家,为什么会产生不同的感觉呢?冰冷的玛丽难道能与这个火热的美丽的热带国家的美女相媲美吗?我说不清楚。”
劳伦斯·福斯特走了之后,赛博利妮不慌不忙地将水罐灌满水,把水罐夹在腰间,就像被春风吹拂的彩云一样.步履轻盈地回到家里。她放下水罐,就走进了.卧室。
在卧室里,赛博利妮的丈夫——月华,用印有霍里名字的披肩围着腰部和两个膝盖,坐在毡垫上,借助微弱的灯光,在阅读发黄的手抄书稿。我们现在叙述的事情,如今已经过去了一百一十年了。
月华的年龄大概四十来岁,他高高的个子,身材很匀称,大大的头颅,宽阔的前额,上面涂了一层檀香膏。
赛博利妮在走进房间的时候默默地想:“如果他问我,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该说什么呢?”可是,在赛博利妮走进房间的时候,月华什么也没有问。当时他正在全神贯注地研究《梵经》经文的含义。赛博利妮笑了起来。
这时月华才看见了她,问道:“今天为什么这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闪电啊?”
赛博利妮说:“我在想,不晓得你会怎样责备我呢!”
月华问:“为什么要责备你呢?”
赛博利妮说:“因为我从池塘岸边回来晚了呗。”
月华说:“也的确是啊——你怎么才回来?为什么晚了?”
赛博利妮说:“来了一个英国人。你的堂妹荪多丽当时在池塘岸上,她扔下我就跑回来了,我在水里,因为害怕不敢出来。吓得我沉到水中,只露着头,等那个英国人走了,我才上来。”
月华心不在焉地说:“再不要这么晚了。”说完,他又重新埋头研究起山克尔的注释了。
夜已经很深了,月华仍然在潜心研究普罗玛、马亚、斯婆特、奥剖鲁释特沃等等术语。赛博利妮首先把做好的饭菜送到丈夫的面前,然后自己吃过饭,就躺在丈夫旁边的床上睡着了。月华允许她这样做,因为他通常研究经典到深夜,在吃过晚饭后从来不早早地躺下睡觉。
突然,从屋顶上传来了猫头鹰深沉的叫声。这时月华才意识到,夜已经深了,于是就收起书稿。他将一切都放回原处之后,伸了一下懒腰。他从敞开的窗子看到了明媚的月光下大自然的美景。透过敞开的窗子,月光洒在了正在熟睡的美丽的赛博利妮的脸上。月华满怀喜悦地望着赛博利妮——在他这间居室里,仿佛一枝荷花在月光下舒蕾绽放了!他站在房间里,久久地,用他那充满爱意的眼睛欣赏着赛博利妮那张流露着幸福感的美丽面容。他看见,在那犹如描画过的宛如弯弓的浓黑的眉毛下面,一双荷花花苞似的眼睛闭合着。在她那娇嫩的眼皮上,他看见了清淡的静脉纹路。睡梦中的赛博利妮把她那温柔娇嫩的一只小手放在自己的前额上——就好像有人把一束鲜花放在了另一束鲜花上一样。因为一只手放在了面颊上.所以就使得她那娇嫩殷红的嘴唇微微地张开了,一排珍珠般的牙齿显露出来。酣睡中的赛博利妮仿佛做了一个幸福的美梦,她微微地笑了——这微笑仿佛是夜空中出现的闪电。随后她那张脸又恢复了此前那种沉睡的平静。看着这个纹丝不动的、熟睡的二十二岁的年轻女人那喜悦的容颜,月华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望着赛博利妮那张娇媚熟睡的脸庞,月华流泪了。他在想:“唉!我为什么要和她结婚呢?这枝鲜花本应该插在王冠上——我为什么要把这颗珍珠带回我这个只知醉心研究经典的婆罗门学者的茅屋呢?毫无疑问,娶了她,我很幸福,但是赛博利妮幸福吗?像我这样的年纪不可能再使赛博利妮对我激起发自内心的爱恋,或者说,我已经不能满足她对爱情的渴望。特别是,我总是忙于我的书稿研究,我什么时候考虑过赛博利妮的幸福呢?将我的这些书籍搬来搬去,对于一个年轻女人来说,算是什么幸福呢?我完全是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所以才和她结了婚。现在我该怎么办呢?难道将这些费尽周折收集来的书籍都扔到水里去,今生今世把自己统统献给美如莲花的美女吗?不,不,我绝对不能那样做!那么,难道就让这个毫无过错的赛博利妮为了我的罪过而做出牺牲吗?难道我摘取这枝娇嫩的花朵就是为了让她在这种无法满足的青春烈火中烧毁吗?”
就这样思来想去,月华竟然忘了用餐。次日早晨,从米尔蒙斯那里传来消息,月华应该前往穆尔什达巴德去,总督有事情找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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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宾德罗纳特•泰戈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