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老年不精彩》:
第1章 一位离休老军人的故事 张小木在《父亲:对生命的最后倾诉》一书中描写了她父亲(一位老军人)离休后的各种“不适应”及其带来的恶果,文字十分动情。在她父亲癌症扩散并住进医院后,张小木与父亲进行了一次长谈。她父亲对她说:“我们这一代人,事业没做多少,整天就是搞政治运动了,政治运动磨没了我们对事业的梦想与干劲。‘文化大革命’等一场又一场政治运动无情地吞噬了我们这一代人的青春。政治运动结束后,我们没干几年,1985年又赶上了部队的大裁军,我原以为自己懂技术、有经验,不会离休,但这个现实就落在我头上,不接受也得接受,想不通也得想通。那一年我才57岁,我觉得自己正是干事业的好时候,可……”“唉,一旦离了休,就是一个没用的人了,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就是有再大的志向,都没有用了,你的舞台没有了,你有好戏也没法唱了。记得离休回家后,我动不动就发脾气,甚至摔东西,我不得不与你妈一起操持起柴米油盐一类的家务事,我不得不给自己的事业画上了句号……” 张小木说:“听着父亲的叙述,我想起了一段往事。那一年,我上大二,一个周末,我回到家,母亲让我去买鱼,说父亲就要出差回来,要为父亲做几个好菜,让他喝点酒解解乏。那天晚上,我们做了糖醋鱼和肉焖扁豆等几个父亲最爱吃的菜。父亲回家的时候,一路风尘仍掩饰不住从他内心进发的志得意满。”“一进屋,父亲脱下军帽,看到我们回来了,他非常高兴。吃晚饭的时候,我问了父亲一个比较敏感的话题。我说:‘爸,部队大裁军就要开始了,您不会被裁下去吧?’记得当时父亲非常自信地说:‘怎么会呢,我是业务骨干,年轻干部一时半会儿还接不上来,离开我们就青黄不接了,工作都会受影响的。放心吧,组织上不会裁我的。’父亲说话时那种肯定的语气让我们全家都踏实了许多。可是这话没说多久,父亲就得到了消息,在离休人员名单中,赫然印着他的名字。”“以我当时的年轻和浅薄的阅历,不可能理解这件事在父亲心中引起的震撼有多大。直到现在我也懂得了人间冷暖,我也品味了成功失败,我才终于理解了父亲,以他当时的工作能力和满腔热忱,正是干事业的大好时候。可是,军令如山啊!这个现实砸碎了父亲的自信与梦想,突然的心理失衡使他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为这一决定付出了代价。离休不久后的一天,父亲对我们全家说,他找到了一份工作,收入不太高,但工作很轻松。我们当时信以为真。但后来常常发现父亲回家以后腰酸腿疼,有时疼得‘哎哟’直叫,问他怎么回事,他却不讲实情。即使如此,我们也没有怀疑他的工作,而是认为他年纪已大,可能有些体力不支,没想到父亲对一切苦难竟然有如此之大的承受力与包容力。我一直在想,早在当初,像父亲这样的老同志有多少啊,他们在突然而来的巨变中心理失衡了,茫然不知所措,甚至使身心健康受损,如果亲人对他们多一份关爱,多一份理解,多一份帮助,是能够尽快抚平他们心灵的重创,他们会以轻松愉快的心情笑对人生的。”“对于父亲刚刚离休后的那一段经历,我一直心存疑点。现在,既然他已经触及这个话题,我就想办法让他把这个一直捂着的盖子打开,让他压抑的心灵得到彻底的释放。于是,在我的一再追问下,父亲如实‘交代’了当时他做的所谓‘轻松、体面’的工作。” 父亲说:“为了不在家忍受这份难耐的寂寞,我出去给人家干临时工。那几年市场经济还没有像今天这么活跃,临时工也不太好找,经人介绍,我终于在建筑工地找到了一份工作。在那儿,我什么活都干过,给建筑工地提过水、搬过砖头。那时可是严冬季节啊,我每天4点半就得起床,给自己准备早餐,路上骑车需要50分钟,6点钟就要到达工地,接收建筑工人派的活。有时候,我把闹钟上错了时间,3点多就起床了,结果到了工地冻了一两个小时也不见工人的影子。那时的天冷得彻骨啊,耳朵都快冻掉了。我每天干的什么活啊,是些连外地民工都不愿意干的活:工人开工前我要提60桶水,供他们和水泥用,而且每桶水都要从一楼经过那段还没有搭起扶手的毛坯楼梯提到三楼,我腿脚不好使,有时慢一点还被工人训斥,他们拿我当没文化、没工作、只为挣点小钱花的老头子了。一次,我太累了,实在提不动了,好不容易把最后一桶水提到了三楼,绊了一跤,水全洒了。有一个工人没好气地说:‘老张头,像您这干体力活的怎么身子骨这么怂啊,动不动就摔跤,要不就胃疼,干不了就别干了,回家穷养着去吧。’我听了很不舒服,心想这些年轻人怎么这么不知道尊重人、心疼人啊,我当年干革命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我的腿不好、胃不好,都是走南闯北干工作落下的病根,我本来想对他们解释这些,但忍了忍没吭声,何必跟这些年轻人一般见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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