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双腿颤抖,因为刚爬了楼梯。我穿了一双尖 头鞋,事务所的人建议我这样穿。鞋旁边,有一道黄 线。符号,拒绝的标记。不要踩这条黄线。注意点儿 孩子。不许用婴儿车。西装革履让人透不过气。向下 ,向下,颤抖。一对情侣在交谈、微笑,他把双手环 在她的腰际,亲吻她的额头,他们彼此交谈,高声笑 着。客户应该在一楼等我。
我抓住橡胶扶手,它总是热乎乎的,这热度记载 了一千只手曾在那里划过并将继续划过。怎么能相信 这颤巍巍的扶手呢? 客户可以再等一会儿。
商场的味道与氛围总是让人欣慰,管理者计算了 一切,让你宾至如归、安心购物。我喜欢这里,一切 都亮闪闪,一切都反射着光芒,吸引着人的目光。我 喜欢这里,因为尽管这是一家美国商场,却让我感觉 回到了家里。我熟悉这种活力,我一直拥有它,因此 ,尽管我置身于芝加哥,却可以装作在家门口的商场 闲逛。
手机震了一下,我任凭它在兜里震动。我没看, 但我知道是头儿发给我的短信。人们总是因为愚蠢的 理由联系我:生日、工作、缺席、电讯公司的促销。
我身边所有的人都在接电话,那一对情侣也不例 外。只有在我不在的时候,人们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 。对于我,手机唯一的功能在于替换了手表。没人戴 手表了。
尽管我的苹果手机里有相机、游戏、无线网络信 号、蓝牙、音乐播放器,无数的应用程序,可以上网 ,可以全世界接电话,还有我需要的存储功能,但它 不过是一部电话,供我叫出租或是联系工作。
手机又震动了。我本以为会是一条短信,但肯定 是头儿在呼我。手机的震动使我的腿肱随之颤动,发 出一种异样的声音。我没有接。我从饭店前经过。我 要到了,客户再等一分钟就好,我从扶梯上下来了。
手机还在震。
[心声]你该做些什么? 人们已经谙熟这些规则。接电话,给自己没接电 话找个理由,如果头儿要一个理由。我已经习惯了头 儿,习惯了事务所,鬼才知道,我学会了。我学会了 责任都是我的。
但我喜欢我红色的行李箱,喜欢站在香港机场的 传送带上。我喜欢站着观赏绽出红色小花儿或垂下金 橘的灌木,我经过了它们,但并不是走过。
一些人从扶梯上走过,他们疾行,轮子剐蹭的声 音仿佛他们留下的痕迹。情侣们彼此拥抱、接吻、轻 笑、比较着那些难闻的香水,都是他们在机场、飞机 上或者免税商店买的。一切都是语言、声调、方言, 声情并茂。有些独行的人在看书,有些人在走,游客 在摄影与交谈。有些人只拍摄机场,有些女人正对镜 化妆。
还有一些人像我。我看着那些花儿。我还没开电 话。头儿一旦知道我到了,会给我打电话的。我站立 着,任传送带把我送到机场的另一头。就这样,我一 动不动。橡胶扶手热乎乎的。
头儿会说客户对上星期那个合同很满意,尽管我 迟到了。头儿会说我这趟来香港是为了补救。“补救 ,懂吗?”他会这样强调。
你出差次数太多了,如果假期你呆在自己国家而 不出门,那你可就惹麻烦了。飞机成了办公室的延伸 。人们会这样说:“天哪!你居然一年要出国最少二 十次?” 妈的,可不是嘛,我代表事务所,还能去哪儿? 难道要去东北部?我同意,微笑,说我非常享受。大 家都很震惊,纷纷问我管不管饭,我会说几国语言, 都去过什么国家,那儿有什么文化差异。
一段时间之后,你只会觉得:“好了,我出差了 ,我见识了一些东西,然后?” 没人会问泥瓦匠这些问题。但所有的工作都大同 小异,你根本就没什么自主性,头儿觉得你的话语没 有创造力,头儿觉得你说的话都很愚蠢,结果就是回 不了家。头儿说你得去这里那里补救。要是不去,好 吧,其他国家也多得是,总有他对付不了的客户,得 求得原谅,只有我能取悦他们。
最好的消遣是蹂躏这些花朵。这些花儿叫什么? [心声]但宇宙的中心是这块被人丢弃的大石头, 你就在上面,不是吗? 我按下堪培拉电梯的按钮。我正在等待,我知道 我在香港干得不错。头儿不会来电话夸我,但我知道 ,这很有用。我会察言观色。无非是读懂身体语言, 预测人会做什么,在合适的时间说合适的话,知道什 么时候该上,什么时候该退,这一切全凭自学,没有 学校会教你。
我喜欢想起客户的善意,当我请他们吃晚餐时, 他们总是对我很好。我喜欢想起他们对我的善意,但 我返回巴西,再一次见到我的朋友们,每个人都大谈 一些无聊透顶的事,我发现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谁是吉列尔莫?安德列娅,她不是你前女友吗? 啊!你们又好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你怎么原谅她了?真复杂 ,可不是,当然了,我懂。
那时,我会想起我的客户喜欢我。
我喜欢我的朋友。我喜欢人,真的。我不是那种 虚伪的内向的人,说什么不害羞,说什么不内向,说 什么喜欢人,但还不到半夜就从聚会溜走了,或者根 本上不了台面,连话都说不清。我喜欢人,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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