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心》:
老人们思索着,这也许可以算得上是世界上最冷的一天。太阳似乎就要这样永远地消失。风如刀砍,雪絮比空气还要轻。白花花!白花花!白花花!低沉的爆炸。除此以外,什么也看不见。房屋让人联想起蒸汽火车头,浅灰色的烟雾从它们的烟囱里喷出来,让一片钢铁的天空冒起了气泡。
爱丁堡和它陡峭的街道变了形。喷泉一座接着一座地变成了冰的花束。古老的河流,在它以往的角色中通常是如此严肃,现在也伪装成了冰糖的湖泊,一直延伸到大海。激浪撞击的声音仿佛破裂的玻璃。霜花在猫的身上装饰了一层闪光亮片的神奇外衣。树木好像穿着白色晨衣的胖仙女,伸展着它们的枝条,一边冲月亮打着哈欠,一边注视着敞篷四轮马车在铺砖路面的“溜冰场”上侧滑。严寒是如此强烈,鸟儿飞在空中就被冻住了,落到地上摔得粉碎。它们坠落时发出的声响是那样的轻柔,叫人无法把它与一种死亡的声音联系在一起。
这就是世界上最冷的一天。就在今天,我准备好出世。
这一切发生在一幢老房子里,它稳稳地坐落于爱丁堡最高山峰的山顶之上——亚瑟王之座。——这是一座镶嵌着蓝色石英石的火山,老好人国王亚瑟王的遗体说不定就安息在这个山顶上。这栋房子的屋顶很尖,出奇地高耸。烟囱,像屠夫的刀一样,尖头直指星星。月亮在这里磨快了它的弯牙。除了树木之外,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屋子里,一切都是木头做的,就好像这整栋房子是由一棵巨大的枞树雕刻出来的一样。人们简直会以为自己是进了一间小窝棚:顶梁表面一如所料地凹凸不平,小窗子是从废弃火车的墓地捡回来的,小矮桌索性就用一段树桩做成。不计其数的毛毡垫子,里面塞满了枯树叶,编织出一种鸟巢的氛围。许多秘密的分娩就在这间房子里私下进行。
这里住着奇怪的玛德莱娜大夫,一个接生婆,城里的居民管她叫疯婆子,对一位老妇人来说,她已算是十分漂亮的了。她的目光纯洁如处,但当她对你微微一笑时,你总能感到有那么一点儿不自然的别扭。
玛德莱娜大夫专门为那些妓女、弃妇,还有那些因为太过年轻或是缺乏忠诚而不能在传统圈子里生产的女人们接生,将那些孩子引入世界。除了助产以外,玛德莱娜大夫还喜欢在人身上修修补补。她可是一位机械假肢方面的大专家,什么玻璃眼珠啦,木头大腿啦……在她的作坊里全能找到。
在19世纪末的这一时代,有关巫术的猜测并不缺乏。城里的人们说她杀死那些新生儿,用他们来做死魂灵的奴隶,还说她和各种各样的鸟一起睡,生下好多恶魔。
在漫长的宫缩过程中,我那太过年轻的母亲用一只走了神的眼睛看着雪团和鸟儿在窗子上无声地撞碎了它们的身体。简直可以说,她只是一个孩子,正在玩着怀孕的游戏。她的脑袋里满是忧伤,她知道她再也留不住我了。她几乎不敢垂下眼睛看她那即将破壳的肚子。当我的到来更加紧迫时,她就合上了眼皮,没有再眨眼。她的皮肤和被单混在一起,好像床就要把她吸进去,好像她正在融化。
她在翻越小山往这里来时就已经哭泣不已。她冰冻的泪水落在地面上又弹起,好像断了线的珍珠项链。随着她的前进,一条闪着光的滚动珠子的地毯在她脚下形成了。她开始打滑,接着一次又一次地继续。
她脚步的频率变得太快。她的步伐纷乱,她的踝骨颤抖,她重重地向前摔倒了。在她肚子里,我发出了一种存钱罐被打碎时的声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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