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结》:
这是一座从里到外怎么看都有些怪异的建筑,偌大的圆形拱顶中间敞开着一方天井,下面既没有分隔出的房间,也没有做任何的装潢,只有若干条走道迷宫一般地蜿蜒分布着。秦帅一个人孑然无助地在四下里寻找着出口,此时此境,他觉得自己就像玻璃瓶内一只误打误撞的苍蝇,有劲儿无处使,有气儿撒不出,茫无目的不住地抗争却又注定是徒劳。几番下来,他发现这迷宫似乎还在慢慢地旋转着,站在原地不动也有几分伫立在大船甲板上的飘移感。
就在这一刻,离秦帅不远处的顶棚下方突然闪现放射状光亮,如同焊花般的耀眼。霎时,一团烈火裹着浓烟似开闸的洪水一样奔涌而来,秦帅预感劫难将至,转身就跑。由于走道弯折太多,无法像在室外那样疾步如飞,就这样辗转了许久,那团撵着他穷追的烟火仿佛着了魔,如影随形让他怎么也甩不掉、摆不脱,而且还像顺着高坡滚下的雪球在一个劲地加速、胀大。就这样也不知在迷宫中兜了多少圈,秦帅一头扎进了一个死胡同,再回首发现火球已汹涌逼至身后,几乎要充斥整个走道,秦帅的项背已经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它那燎人的热度。
天无绝人之路,隐约可见那死胡同的尽头并不是一堵实墙,而是一道锁闭着的门扇,情急之下别无退路的秦帅“嗨”地大吼一声,然后飞起一脚,朝着那扇门的腰间狠劲地踹了过去……秦帅感觉脚都踢疼了,整个钢架子床也跟着摇晃起来。
“秦帅,你小子又发什么神经!”半夜里,睡在上铺的三班班长陶明放醒来探头朝下面喊道。
同舍的几个人都被吵醒了,但谁也没有接茬说话,都继续呼呼大睡,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个夜梦,再说了白天秦帅的表现也跟梦游差不了多少。
暮春的天气里并不稀缺明媚的阳光,但小个子新兵秦帅的心境却灰暗如故,这个“故”的端头还要追溯至去冬接到入伍通知的那一天。在山东那一片碧蓝色海湾里长大、自幼敬慕“海魂衫”的他,而今却违愿地迈进了这支营门、战车同国旗共一色的消防部队,当了一名头顶大盖帽、身披橄榄绿的消防兵,以往梦中铮亮的钢枪也被移换成了眼前冷漠无言的水枪。
且不说长淮是个内陆城市,远离秦帅已经习惯了的大海涛声与鸥鸣的交响;就说这警营生活,尽管没有一丝枪炮的火药味,却几乎天天都有仗打,即使没有仗打也要假戏真做,按照真打的套路去操练,官兵每日里都要舒展一番筋骨,战车每天一大早就要拉出去溜溜。战勤通信工具倒是很先进,有线无线俱全,还有现代化信息化的视频调度系统,指挥员对讲机随身带,战车上都有车载台。专线电话全天候畅通,尽管拨打免费,但明白着告诉你“无事别呼我,呼我没好事”,它的名号就是那无人不晓的“119”。
也许没有什么保密的必要,这部队一概没有番号,直呼其名武警长淮市消防支队、龙山大队和龙山中队,别看大队中有个“大”,支队是个分支的“支”,但支队与大队却是上下等级关系,支队是大队的婆婆。大队一般还下辖有一至两个中队,支队的婆婆是省总队。
还有一件事更让秦帅心中浮云挥之不去,就在自己刚上高中那年,市郊的一座大型石油库发生爆炸,大火映红了半边天,救火中死了十几个人,其中有两名消防队员当场牺牲。从此几乎整个半岛人人谈火色变,似乎每个神经元对火乃至对油库、对消防都有一种特别的敏感,至于武警消防部队,很多应征入伍的青年都选择了敬而远之。
秦帅等人正是在这个“反季节”里来到消防部队的,而把秦帅等带到部队的人,正是现任武警长淮市消防支队参谋长翟卫东。按照一些人的说法,秦帅一帮人是在对武警部队一知半解的时候被这个老翟连动员带“忽悠”过来的。得知曾有油库爆炸的背景后,翟参谋长确是动了一番脑筋的,为了保证兵源质量,不让“消防”两个字过于醒目而刺激别人的眼球和神经,翟卫东把笔记本印有“武警长淮市消防支队”的牛皮纸封面都撕掉了。翟卫东当时重点强调了我们这支部队是“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的一个序列,话里尽量回避消防一词,即便必须说时,也把重音放在前面“武警”两个字上。
秦帅当时一头劲只顾着兴奋了,认为自己即将从一名懵懂少年化蛹成蝶,变身为儿童眼里的“武警叔叔”了,不曾想武警部队的老前辈们还将队伍分得这般细致,同样是执行公共安全保卫任务,不仅各自的性质与分工不同,而且仿佛土地山神,各守一块净土,各保一方平安。
进入这个“围城”之前,秦帅与许多人一样,有一种军人崇拜意识,泱泱大国猎猎军旗之下有着陆海空天这么多兵种,即便穿不上海魂衫,上不了那出没深蓝、劈波斩浪的舰艇,那还有步兵、炮兵、装甲兵、侦察兵、特警,等等,个个英姿飒爽。电影电视里超酷超炫的镜头在脑海里都泛滥了:铁血雄师纵横驰骋,摧枯拉朽;单兵出击荷枪投弹,百步穿杨;更有那静若处子、猫在草窠里只露个迷彩脸的狙击手,就那么轻扣扳机便一弹制敌,取人性命于无声无息之中,好不神气过瘾。
怕什么,来什么,偏偏当上了这国庆阅兵方队里都找不到的消防兵。那些个酷炫的镜头无法亲身体验,只能继续当个观众,面对银幕荧屏黯然艳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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