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力量原创小说大系:神妈》:
“你九岁的时候,还抱着妈妈睡觉,妈妈一起床,你就叫怕。”林爱凤幽幽道,“长大了,就越来越不需要妈了。”
“妈,说这些干吗?”
“行,妈没叫你留下来。妈说说你小时候的事还不行吗?”
住院这事,本来是不想让人知道的,又是说不出口的病。但这种事怎么瞒得住,像春风一拂,所有的嫩芽儿都像花朵一样开了。
来探望的人有一半是过来看热闹探个究竟的。吴贵妃也是孀居大妈,比林爱凤大了五岁,两人在扫墓时认识的,会了会关系,两人的老伴早年还同一个单位过。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投缘,住得又不远,所以近年关系直线上升,成为密友。吴贵妃带了一盒花旗参,上面布满了星条旗,生怕让人误认为是土参似的。
林爱凤在床上侧身道:“哎呀,来就来了,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干吗?”
吴贵妃道:“什么买呀,我哪里需要买呀。跟你说实话,都是儿子带的,我就是当菜吃,也吃不完。”
话题马上转到她的儿子上,这是吴贵妃的谈话方式。她儿子在美国,从事生物方向的工作,事业颇有起色,去年吴贵妃去探亲一次,回来逢人便很骄傲地抱怨道:“哎哟,就跟在美国蹲了一个月的监狱似的。邻里街坊没有一个人说得上话,电视也看不懂,真不知道美国人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她儿子有出息,谈及这个,别人无不奉上恭维,因而她更喜欢谈这个话题。爱屋及乌,包括美国总统家里的事,她亦涉猎。病房里,吴贵妃获得满足之后,突然话锋一转,道:“凤妹呀,听我一句实诚话,儿子再有出息,跑得太远,没用。嘴上说多厉害,但什么事也指不着。还不如楼下潘老太,儿子就在街上摆水果,老太太有个冷暖饥饱,儿子就屁颠屁颠地上去应和,每天其乐融融,这玩意儿更实在。”林爱凤道:“你可真这么想?”吴贵妃道:“怎么说呢,每次我见到潘老太,就是这个想法嘛,每次想儿子孙子,从视频上看两眼,那不过瘾呀。你还不能说自己身上这儿痛呀,那儿痛,指不上,又让人瞎着急。”林爱凤道:“以前你可从不这么说。”
吴贵妃急忙道:“哎呀,我们是姐妹,这不是跟你掏心窝子嘛。人生总是这里满足了,那里又不足。我们想一想,把孩子拉扯大,图得是什么,不就图老了病了他能在身边照看一二?不就是图能抱抱孙子吗?你说这个我都没有,其他什么出息不出息不都是空的吗?他去美国,是为了赚钱、买房,人家在这里摆水果,也是一样赚钱、买房嘛,还能三代同堂,互相帮忙。潘老太经常帮儿子看摊位。他儿子呢,知道老太喜欢吃糯米团.经常跑桥头那家最地道的买,老太太吃得可开心了,就跟吃儿子亲手做的似的。”
林爱凤心中一动,握住吴贵妃的手道:“哎,这话都搁我心里好久了,今天居然被你掏出来。去北京,去美国,还不是在地球上工作吗?地球是圆的,搁哪块工作不都一样吗?非得跑远远的。能跑哪里去?跑火星去,那也没多大区别,不都是在球上转吗?我也是到了这年龄,才想到这一点。你说我那小丁,他在北京找的单位呀,工资也不高,稍微干得不好,还要开他,你说在我们这里找找关系,弄个公职的单位,都没那么残酷。”
吴贵妃道:“年轻人就不喜欢听老人的,他们非得犯了贱,吃了苦,才会明白老人的话。”
两人话一投机,互相倾诉,早就心连心了。吴贵妃道:“妹子,你听我一句,反正咱们现在是没那么多福了,要自己对得起自己。都怪我没早告诉你,你要多出去活动,自己找乐子。对了,跳舞你会吗?广场交际舞,促进身心健康,太给力了,一学会跳舞就不想跳楼了。”
“跳舞?你这开玩笑吧,跟人搂搂抱抱,年轻时我都不好意思,到老了还能赶这趟?”林爱凤质疑道。
“你这就不懂了,现在没有什么年轻人跳,都是老年人跳,快三慢四,伦巴恰恰,我这就走两步给你瞧瞧。”
吴贵妃起身踢踏踢踏地晃来晃去,肥胖的身子如陀螺般轻盈转动。林爱凤看得都不好意思,道:“疯了,疯了!”
吴贵妃道:“老脸皮了,就怕不能疯,一疯就回到十八岁。”
马丁走后几天,林爱凤就出院了。身体上的伤都没什么,医生告诉马燕,要治疗更年期综合征,需要耐心调养,家人的照顾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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