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这份手稿是我的当事人安东尼奥·罗·马腾斯委托我公布的。马腾斯是谁?待会儿,你们可以从他本人的讲述中找到答案。我只想在前言中说,与他的智力水平相比,他的写作才华令人惊叹。经验告诉我,每个人都是如此,一旦他决定正视自己命运的话。
我被指定为他的辩护律师。马腾斯被指控参与数起谋杀案,但在案件的审理过程中,他既不否认,也不试图辩解。
根据我的经验,在类似的案件中,被告的行为方式分两种:一种是在大量的物证和所应承担的责任面前死不认账;另一种是痛苦的悔悟,但其真正的动机则是残酷的冷漠和自怜。
马腾斯有别于这两种类型。他毫无顾忌、主动、心甘情愿地交代了自己的罪行,漠然得就好像不是在陈述自己,而是在陈述别人干的事。他仿佛就是在讲述另外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马腾斯,而且为了那个马腾斯的所作所为,他甘愿承担所有的后果。我认为,他是一个极其玩世不恭的人。
有一天,他带着令人惊诧的愿望来找我。原来,他想让我去为他求求情,允许他在牢房里写东西。
“您想写什么?”我问他。
“写我所理解的逻辑。”他回答道。
“现在?”我大吃一惊,“在犯罪的过程中,您难道没有理解吗?”“没有。”他回答道,“当时没有理解。在那之前,曾经理解过一次。现在我又重新理解了。人在做事的过程中容易遗忘。”他摆了摆手,“但是,这个你们是理解不了的。”其实,我理解得比他想象得更透彻。我只是感到惊讶:我没想过,马腾斯——曾经像机器上一颗微不足道的螺丝钉那样,放弃一个独立自主的人所具备的全部判断力和观察力——这个人又一次打起了精神,他将要求自己的权利。
这就是说,他想陈述和分析自己的命运。在我经历过的事情中,这是最罕见的。我觉得,人人都有权利这么做,而且是以自己的方式去做。马腾斯也不例外。于是,按他所愿,我去为他求情。
请你们不要对他的表达方式感到惊讶。在马腾斯的眼中,这个世界看起来可能就是一部现成的蹩脚小说,一切事情的发生都伴随着恐怖故事唯一的编剧或者编舞——如果更喜欢用这个词语的话——那令人惊异的果断性和令人怀疑的合理性。但是——不是出于辩护,仅仅是为了真理——请允许我补充一句:这个恐怖故事不是由马腾斯一个人写出来的,而是由现实写出来的。
最后,马腾斯把手稿交给了我。这里公布的文字完全是真实的。我没有对任何一处进行改动,甚至忽视了一些理应进行无条件修改的语言表达上的缺陷。他要说的话,我都原原本本地保留了下来。
我想讲一个故事,一个简单的故事。你们看过后可能会说这个故事伤风败俗。然而,这并不能改变它的简单性。
因此,我讲的是一个简单而又伤风败俗的故事。
我叫马腾斯。是的,就是那个安东尼奥·罗·马腾斯。
我现在正站在新制度的法官,也就是人民法官的面前——他们喜欢这样称呼自己。现在,你们可以读到足够多的关于我的事情——那些喧嚣的小报不遗余力地想让整个拉丁美洲,甚至遥远的欧洲都知道我的名字。
我必须抓紧点儿,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我要讲述的是萨利纳斯的档案:费德里戈·萨利纳斯和他儿子恩里克·萨利纳斯的档案。他曾经是一家遍布全国的连锁店老板,他们的死亡当时就让人震惊。要知道,那时候要让人震惊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萨利纳斯是起义领袖,可谁也不愿意相信他是叛徒。后来,就连上校也后悔我们就处死他们发布公告:无疑,这产生了巨大的道德影响,实在太大了,完全没有必要。但如若不发布公告,我们可能就会面临暗箱操作、违反法律的指控。无论怎么做,都只能是错。其实,上校早就看到了这一点。不瞒你说,我和他所见略同。然而,一名侦探官员的信念又能对事情的进展产生什么影响呢?那时候,我还是调查局里新来的小伙子。我是从警察局调过来的。我不是来自于政治科——那里面的人早就到这边来了——而是刑侦科。“你,马腾斯!”一天,我的上司说,“你有没有兴趣调过去?”我问:“去哪里?”——毕竟我只是个警察,不会揣摩人。他点了点头:“去调查局。”我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我的刑侦工作干得还可以,但我对杀人犯、窃贼和妓女已经有些厌倦了。现在吹来一股新鲜的风。我听说,已经有一两个人飞黄腾达了。人们都说,谁努力,未来就等着谁。“调查局要人。”我的上司接着说,“我一直在考虑,该推荐谁去好呢?马腾斯,你是个有才干的人。你在那里会很快干出名堂来的。”上司补充说。
是的,我也差不多这么想。
我完成了培训课程,也被洗了脑。但这还远远不够。
许多陈旧的思维依然残留在脑际,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但他们太急于求成了。那时,所有的事情都特别急迫。要建立新秩序,要尽快巩固政权,要挽救祖国,要清算动荡——看起来,所有这一切都压在了我们的肩上。“这个将在实践中解决。”——当人们为了某件事头痛时,总会这么说。如果我真学到了什么本事的话,那可就是活见鬼了。
好在我对这份工作还算有兴趣,况且薪水也不错。
我被分配到迪亚兹的小组(迪亚兹现在尚未缉拿归案)。我们共有三个人:我的上司迪亚兹(我可以向每个人保证,永远也别想找到他)、罗德里格斯(已经被判死刑;只判了一次,这个无耻之徒,就是判他一百次死刑也不为过)和我——一个新来的小伙子。当然,还有助手、金钱、无边的权力和不受限制的技术,这些都是一个普通警察连想也不敢想的,更不用说去肆无忌惮地亲身体验了。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