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行吟》: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时光越千年,唐代诗人崔颢的黄鹤楼之叹,犹然扣动心弦,敲击心灵深处,勾起无言的乡愁。
于我,那是一个难以复制的人间佳境,奔波经年,走过许多地方,看过不少画面,故乡之美却始终无从觅寻;那是一个难以言喻的人生遗憾,沧海桑田、白云苍狗,故乡的风物已荡然无存,甚至山山水水都已了无踪痕;那是一个难以描绘的人世奇观,纵使费尽口舌,纵然泼尽笔墨,也无法勾勒出故乡的独特情状。
一个村落的美,不仅看山看水看田畴,而且看屋看路看庄园。大到形脉布局,小到宅院巷道,轮廓、气息都和谐相融,美得沉静、美得内敛,不惊艳、不张扬、不唐突。身在其中,你也许无动于衷于她的芬芳;离开她时,你却分外挂念她的温情。故乡的美,看似质朴无华,其实风华绝代。仔细地想想,不由得感慨于造物主的“拈花一笑”,惊叹于先人们的“闲弹琵琶”,不苛求而韵味悠长,不经心而气象万千。
品味故乡,我由衷地感喟:真正的美,不需要刻意雕琢,只是依自然而生、循自然而长。
故乡名叫玉田,不知是否取的是“蓝田生玉”或“家是产玉之田”的蕴意。面山背水,青山绵延如屏,立于前;赣江蜿蜒如带,飘于后。山水之间,一个古老村落宛若春蚕,依江伸展,如同一尊睡佛,静静横卧。周边是一畦一畦的稻田,稻田之间散落着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水塘。与稻田一样,它们都有一个温暖的名字。村落前方,一条清溪自东南方山岭流出,逶迤西去,汇入赣江。夹岸垂柳依依,亲吻水面。
柳条随风轻扬,逗鱼儿嬉戏。折一支编个头圈,模仿战争场景,整个村庄顿成儿童乐园。日落西山,天色渐暗,炊烟袅袅。伴随着母亲的声声呼唤,窗台上流淌出点点灯光。夜幕中,村落隐隐约约,随油灯闪烁。
根据姓氏,整个村落分作几个章节,一字排开。
中间为陈姓,也就是我家所在的位置。陈姓左侧是谢姓,右面多为黄姓。陈姓聚居地,主体建筑就一幢青砖黛瓦的大宅院,住着几十户人家数百号人。宅院格局独特,呈阶梯状分作前厅、中厅和后厅,两侧是住房,地面均为青砖铺就。前厅面积很大,能容下二三百人听古文、看木偶戏。三个厅之间各有一个大天井,前厅前面则是一个空旷的院子。步出门楼,是一块方坪,连接着两侧的池塘。每逢春节中秋,这里成为集体祭祀和舞龙灯的地方。沿着前方溪流之上的石拱桥,直至专供饮用的水塘,以及门楼前左右两侧的道路,均嵌着米黄色鹅卵石,已被踩得铮亮。耐人寻味的是,宅院墙体许多青砖都刻有铭文,标注着主人陈大鹤的名字和建筑年代。“上大人,孔夫子,生周朝,相东鲁”,照此字辈看,陈大鹤前我八辈,生于清朝雍乾年间。近年征地拆迁发掘出的墓志铭载:“太学生陈昌龄公,讳大鹤,赣县章水乡玉田人”,“驭事精明,待人诚信,凡世俗所难能者,公无不一一能之”,“既德厚而材良,亦抱奇而负异”。陈大鹤育有七子,家业庞大,留下了数栋规模宏阔的徽派庭院,析产分家时各得其所。
大宅院东侧原为家族祠堂,二者占地面积相当。
因1915年水患即乡人俗称的“乙卯年洪水”侵扰,祠堂坍塌,先辈们在毗邻宅院中间地段,利用洪水过后剩下的残墙,加盖了一栋房子,三扇两间,便是我家。穿过一条幽深的小巷,可以直通宅院的中厅。
在曾祖父苦心经营下,我家屋前屋后成了果园,纵深约150米,左右近百米宽。园子里树种多样,有梨、桃、李、枇杷、柚子、柑子、石榴、柿子等,以梨树居多。我出生时,屋前已辟为菜地,仅存几棵梨树,但屋后果树还密密匝匝。这些梨树树形很大,直径多在两尺以上,且几乎一树一品。秋白、杨秋、日梨、大梨子、麻婆梨、黄金梨、酒坛梨、算盘子、六月雪、子前秋等,都是家乡人取的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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