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向我努努嘴,再向娘娘努努嘴,才说:“你娘娘看重眼珠子,护眼的娘子,治眼的医生,小脚一蹬,双手一动,准能治好眼窝珠子。”
我恍然醒悟,原来娘娘是民间眼科医生,专治眼病翼状胬肉,俗称扫余肉。
想一想,眼前的娘娘多么有能耐,不禁肃然起敬,问娘娘:“爷爷说得真话?”
娘娘轻声慢语:“真话,那是已往年的事,早年的手艺。如今老了,眼花,手抖。”
继续追问娘娘,娘娘简单说了三言五语。爷爷爱说,滔滔不绝,一直把话说净,最后说:“孙子,你四五岁那会儿,那些骑驴骑马的,赶牛拉车的,拖儿带女的,人来人往为的甚?眼珠子快瞎了,请娘娘扫余肉。”
努力地想,四五岁的时候,脑瓜子里朦朦胧胧。依稀记忆中,那些远远近近赶来的男人女人,都一个姿势,端端正正坐在土炕上,等待娘娘翻眼皮。我只以为,那些男人女人一时不慎,要么眼睛溅进坌,要么飞入小蝇子,都来求娘娘去坌除污。
兴趣正浓,再问娘娘:“一共扫过多少眼窝?”娘娘漫不经心地说:“记不清了,一年少说看好二三十个眼珠子。”
“不止,一年少说治好四十个眼珠子,管够。”爷爷屈回右拇指,掂掂四个手指:“治眼四十年,多少?四四一千六百个眼珠子。”
很遗憾,那时小小年岁,不可能留意娘娘大显身手。娘娘已经停干两年,经常眼花手抖,谢绝所有眼疾患者上门治疗。
我的娘娘,她是苏氏家族现代史上的传奇式人物,说来让我兴奋不已。
终于有机会,亲眼目睹娘娘的高超技术。
一天早上,瘸腿二叔哭丧着脸跑来,着急地说眼睛快瞎了,眼皮打架,就要变成瘸骡瞎马。二叔细磨硬缠一番,央求高抬贵手,娘娘看二叔可怜,立即诊断:“瞎不了,余肉一层,太厚。”
娘娘破例治疗,口气坚定:“最后一次,你是最后一人。”眼花手抖能行吗?很焦急,替娘娘操心。
娘娘取出白布医包,拿出一只小镊子,一瓶酒精,几粒小棉球,又从小铁桶里取出几支打磨过的麦芒针。
准备妥当,娘娘翻起二叔的上下眼皮,蘸一点酒精消毒,手捏细细的麦芒针,横扫眼珠子,轻轻扫,慢慢拉。
我和爷爷静候,时间和过程不太长,一层厚厚的余肉,很快被清除。
二叔眼亮了,眨眨眼:“还是瘸骡子,变不成瞎马了。”
娘娘这才泄露秘密,人老眼花了,全凭屏气镇住手抖,自然感觉下手,让麦芒针听使唤。
宝刀不老,妙手回春。可惜,娘娘不曾带过徒子徒孙,一个都没有。
我,6岁的眼界,就像看见娘娘上天摘星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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