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万拱手说道:先生,息怒,息怒。有话好说。
先生说:不行,坚决不教了。我教过那么多学生,没有见过一个学生这样对待老师的。
柳老万赔着笑脸说:得罪,得罪,儿子不肖,还望您海涵,敢问究竟怎么回事?
先生说:我正讲“有志者事竟成”,他却说,老师,你讲得不对,这句话该打个问号。我说,打什么问号,我教了一辈子了,还没有学生说要打问号的。他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老师又不是圣人,就没有错的时候了?老师,您说说看,我想当皇帝能成吗?你想,我若是说“能”岂不是搞复辟吗?那还不得革我的命?我若是说“不能”,不就是自己掴了自己的耳光,你说我该怎么说?不行,这个学生无论如何是教不了了。请允许我辞行。
那迂腐的老先生硬是走了人。你想啊,那么小的孩子,竞有如此的思想,长大了还能得了啊。
柳老万放走了辞行的先生,并没有责怪儿子,反而认为他将来能成大器。当皇帝?除了他儿子,谁还能说出这样的大话?因此,他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培养他。可是,现在阎王要他的命啊,三儿才十四岁,没有了他,谁还来培养他?他的这个儿子,注定要成为大人物的啊。天啊,为什么非让他现在死呢?柳老万不是怕死,实在是放心不下小儿子啊!
柳老万死到临头才明白,万贯家产算什么,抵不过他小儿子的一根小指头啊。柳老万啊,柳老万,你可真糊涂啊,你怎么就那么不开窍啊,你若是心里放得开些,你若是心里只想着你的小儿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忧愤成疾,以至于搭上老命。咳,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谁也没有回天之力,他恐怕活不了几个时辰了。
面对生死的无奈,柳老万心里充满了悲怆,深陷绝望。他抓住儿子的手像抓住生命一样,无法松开。对儿子的难以割舍,让已到弥留之际的柳老万,水米不进地耗着,迟迟不肯闭上眼睛。
家里其他人都离开了,只有小儿子柳三守在他爹跟前。柳老万想跟小儿子说些什么,却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他两眼死死地盯着小儿子,嘴巴甚至连动一下都不能。
柳三被他爹紧紧地拽着手,心里充满悲戚与不舍。他想,人到了这个时候,再怎么也枉然,还是早点上路吧。于是,他淡定地对爹说:爹,您老人家就放心地去吧,不要牵挂我,我已经长大了,会好好地照顾自己。你这样我心里也不安,一家人心里都不安,只要你把家产分停当就行了。刘家的那姑娘,她会跟我的。她若是不跟我,会有更好的姑娘跟我。您放心好了,就是您老健在,也不能守我一辈子,早晚都有我自己闯荡的那一天。生老病死,人都会走这条道的,您老就放心地走吧。
柳三人小,却说出一番大人话。待他说完,柳老万嘴巴动了一下,而后就闭目而去。
柳三等父亲咽了气,就把他爹给他的遗嘱交给了他的娘舅和管家柳老毛。
他的两个哥哥,待到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已经被娘舅和管家召去。按他爹留下的遗嘱,由他的娘舅和管家主持,他们弟兄三人等分了家产。他的两个哥哥自然是气不过,他们拖家带口的竟和一个孩子分了一样的家产。最不公平的是老三守住了老宅子,而且是自个儿单过,这明显是爹偏向老三。
他们知道老三在爹心里的分量,只是没有想到这么重。他们记恨爹的偏心和糊涂,因此便少了许多悲痛,草草地把爹给埋了。
柳三的两个嫂嫂,是一对精明的女人。她们对柳三非常好,时常给他送来衣物和玩意儿。空闲时候,就来“陪”柳三玩。她们都想让柳三和他们一起生活,说是怕他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怕家里的用人算计他。她们想得都很周到,都想把自己的孩子过继一个给柳三,说是怕柳三一个人过着寂寞,给他找个伴儿。
柳三心里明白,这两个娘儿们再精也精不过他,她们想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家产。他现在小,难道就不会长大了吗?长大了就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吗?这些女人,真是很愚蠢,很可笑。
柳三人小,心思不少。他既不得罪兄嫂们,也不答应他们其中的一个。他反而利用他们的这种心态,和他们耗着,跟他们装糊涂,向他们示好。他们自然都把他当作宝贝,捧着哄着,谁会想到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那么有心计?柳三得到他们很多好处,过着自己的日子。
柳三虽然是个孩子,但是父亲不在了,这么大的家业需要他打理,地里的活计、庄稼的收种、租子的收要等等事务,需要他撑起来。尽管管家柳老毛事事都向他请示,最后主意也都是柳老毛拿的,可他得说话啊。他说话又不是说自己的话,因为他对这一切不知道该咋处理。那管家柳老毛,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极其精明的人,那些长工、短工都听他的话。虽然按辈分柳三应叫他哥哥,可他却一口一个少东家,态度谦卑恭敬,事事向柳三请示。柳三明白,他明里是请示,实际上从来没有听过柳三的意见。当然,柳三也没有拿过啥意见,他只是在暗中观察柳老毛。柳老毛找他说事儿时,那灰黄的眼珠子总是贼亮闪烁,好像有按不住的喜兴。柳三最讨厌柳老毛的灰眼珠,太亮了,仿佛眼里有灯火,让人胆怵。柳老毛跟他说话时,从不看他的脸,进屋时看地,离开时看屋顶,他说出的话就像空气一样轻飘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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