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不一样了,萧衍在第一时间就抢先报了名:他愿为帅,整军赴敌!
哈!西天出曰头了,萧衍是什么样人?他有何雄胆异才,还是失心发疯,敢接如此重任?朝廷上下大多数人持怀疑态度,对他没有信心。有朝臣当面不客气地说萧衍:“打仗不比作诗,捉刀也不是拿笔,不要凭了文人一时激情和不切实际的想象去拿国家的命运开玩笑,到时候全军覆没,误国误民,将成为千古罪人!”唉,这人在某一方面过于优异,有时候反会成为他的负累,会掩盖他其他方面的才华,使得别人没来由认为他只是这方面行别的方面一定不行。萧衍就是这样,他的文名甚盛,遮挡了他的将帅之才,别人都只认为他是一位诗人,最多也只能纸上谈兵,要做统帅嘛,哼哼!连赵括也不如。庸人就是庸人,目光窄小,放眼望去,只能丈量出庸人那般大小高低的尺寸,而不能想象人也可以成为在多个方面同时绽放光华的巨人,更不能想象诗与兵、艺术与战争其实为一体,二者有着真正相通的本质。可叹的是,常人只以为熟悉便是了解,少有人知道熟悉有时反而会妨碍了解,甚至成为阻断了解的壁障。
只有萧衍自己心里明白自己究竟要做什么,能做什么,最终他将追求实现什么。这位牧鹤野叟眼里所谓的“贵人”,其实一直以来正为自己的不贵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精神折磨。不错,萧衍姓萧,与皇族同姓,可惜只是皇家的远枝疏属,难借皇家灵光而成为贵姓。痛苦为情智者所专有,傻人与石头没有痛苦。萧衍天生情智超群,所以他的痛苦也超群。造物钟灵,予他以过人天禀及健美体表,于是他的人生理想跟着也高出云表,那就是,希望自己将来能成为这样的人:集高贵华美与风流飘逸于一身,不是鹤立鸡群,而是昂昂如凤,凤立鸡群!有人说人的原始动力来自欲,不对,而是美,只有美才能调动人为之全力发奋。
这样,理想与痛苦相混合,为萧衍源源不绝提供无穷动力,使他的人生这驾马车跑得格外的快,简直就是在旷野里狂奔。为了达到风流飘逸,他拼命学习文学及老庄,拼命创作,诗词歌赋他样样写得好,且漂亮,名动京城,为此而被当时的竞陵王萧子良选中,将他招进王邸,成为集中在竟陵王周围当时全国最顶尖的八位诗人之一——所谓“竞陵八友”,其中有赫赫有名的文学宿将、文坛领袖沈约,有江南招牌诗人谢朓——其诗脍炙人口,萧衍自己曾有名言这样说:“我三日不诵谢朓诗便觉口臭!”萧衍与范云是八人中最年轻的。与此同时,他还精修老庄,撰成《老子义》、《庄子义》,对古老而时尚的老庄教义给出了自己独到新解,谈吐清雅绝俗,品位非凡,既为文学家,又为清谈家,哪一样他都做得一流,倾动京城所有贵族客厅,听得王公仕女们半醒半晕如痴如醉身在云端。自然,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出门之前萧衍必定忘不了要对自己的仪表来一番格外精心的修饰:薰衣剃面,施朱傅粉,腰间左挂玉佩,右悬香囊,手执玉如意,脚蹬高齿屐,大袖如幕,高冠挺拔……这一切做好之后,从容跨上长檐车,端坐车中,车夫执辔驰行于建康城中,所过之处一路馥馥飘香,街上行人望之如神仙。这就叫气派,这才是风度、修养。既然要做贵人,又哪里容得在此方面有一点半点的疏忽?建康城里哪位贵人不是这样做的?
但光有这些还当不了真正的贵人,还需要毫不含糊的绝对实力为后盾。于是萧衍娶了郗徽高为妻,以为这就是实力。而结婚之后,萧衍却发现,事实上并不是那么回事:你是有些身价了,但那不过是提供了一个得以进入贵族上流社会的台阶,进去以后你才发现,在你周遭尽为贵人,一个比一个厉害,你排在队伍远远远远的尽头,是老末,小伙计,根本没有你扬眉吐气的份儿,更难受。这时候,萧衍才深切地认识到:真正的实力不在虚名,而在功业,必须横空出世,为国效力,建立奇功,然后封侯拜爵,立身庙堂,万人仰视,那时你才能真正成为人物,任什么人都无法将你忽略不计。但这很难,不像只做文学家、清谈家、仪表修饰家那么简单,除了本身的努力和能力之外,最要紧的还要有客观机遇。这一次,魏人犯边,萧衍敏锐地意识到,他的机会来了。
萧衍为文武兼备之才。他虽然以文名世,而文业其实向来只是萧衍之业余爱好,他的专职却是一系列的武职:从二十岁出门应世,萧衍先后担任巴陵王的南中朗法曹、行军参军,卫将军王俭的东阁祭酒,随王手下咨议参军,直至做到宁朔将军,独当一面,率领一支部队镇守南朝的边防重镇寿春。他了解魏军的情况,因为他与魏军交过手,仗虽然打得不算大,多数属摩擦性质,但萧衍已然掌握其要害,一是魏人作战主倚骑兵行动迅捷,二是凶猛冲锋气势压人。妙的是,魏人把这两个特点结合运用,合二为一,一上来就凶猛冲锋,排山倒海,势不可挡,在我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被对方冲得七零八落,再想把已被冲乱的部队整合起来已是不可能的了,只有干瞪着眼领败。魏人每次取胜差不多用的都是这种战术。战术好破解,可怕的是,有过多次这种经历之后,魏军在心理上已然占得绝对优势,越发有恃无恐,铁骑冲击起齐军来简直如入无人之境;而齐军则是,实际战斗还没开始,初见魏军的阵势和气势已先自怯了,在心理上败下阵来,畏畏缩缩,接下来的败局已是不可避免。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