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的春天 弗洛朗丝在我的前面一路小跑,并且还时不时地回过头来催促我: “他在等我们呢,他在等着我们呢。” 她前行的步伐轻盈而利落。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漂亮的二十三岁的女大学生也有成为运动健将的潜质。
终于,在圣米歇尔地铁站一条过道的拐弯处,我寻不见她的踪影。我停下脚步,狼狈而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这是我们今天倒的第三趟车了,而我对于巴黎地铁线路那少得可怜的了解致使我过分夸大了我们这次地下穿行巴黎的重要性。可是为什么我会同意跟着她跑?为什么我会相信她那些鬼话?她和我这个羞涩、腼腆、笨手笨脚的无知少女之间毫无共性可言,而她居然声称能够改变我的命运。
是的,改变我的命运。此时此地,我们将要赴的约会的确事关我命运的改变,只是我不敢相信真的会有那么一天。
事实上,为了让我下定决心跟着她来,她并没有使用那么严肃庄重的字眼。并且,她扮演了我一个舅舅的漂亮女性朋友的角色,先是在我的面前,然后也许是在那个男人面前,那个我们即将要见到的男人,那个她神采飞扬地向我描述的男人。我相信她有着足够的智慧和胆量来同整个世界玩游戏。我羡慕她。
“你怎么啦?我们肯定会迟到的,他要在那等着了。” 弗洛朗丝折回来找到了我,然后二话不说,抓住我的手腕便拉着我继续前行。她抓着我的那只手是那么有力量,我于是无须再担心会走丢了。
这座公寓位于塞纳河中央的圣路易岛上,为我们开门的男人看上去很高大,上了些年纪,还带着种说不出的优雅。他身穿浅褐色的裤子和亮色衬衣,外面还有一件蓝灰色开司米外套。他有着一头浓密而漂亮的白色头发,被阳光晒过的皮肤闪着健康的褐色,动听的嗓音伴随着略带一点口音的法语在我们的耳边流淌着。尽管天气依然微凉,他还是光脚踩着一双绳底帆布鞋。
他把我们请进一间客厅落座,然后便开始与弗洛朗丝交谈起来。那堪称一场精彩绝伦的对话,提问与回答你来我往地交错着。
我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望向他,长久地沉默着。我不再反复地问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弗洛朗丝跑出来:坐在他们的旁边我感觉好极了,只要听着他们的对话,对我来说便已经足够了。
不过我丝毫没有听进他们在谈论些什么,尽管他们在不同话题之间转换的精湛技艺使我想起了我家里的一些人也有如此的本事。但是事实上我并没有被排除在整个场景之外:我能够感觉得到他的目光,看向我,离开,又回来。
“您多大了,小姐?” “十七岁。”弗洛朗丝抢着替我回答了。
他摆出了一副不耐烦的姿势,并且他的口吻变得生硬起来。
“我想要听听她的声音。” 弗洛朗丝嘟嘟囔囔地说了句对不起,并起身从沙发上离开,好像是在为我俩制造面对面单独交谈的机会。他于是俯身朝向坐在一张扶手椅上的我,并开始专注地,几乎是无意识地向我发问。各种各样的问题。关于我的学校、我的学习还有我的兴趣爱好。而我的那些回答笨拙极了,有时声音还小得可怜。这使我很快被打回原形:一个相貌平平的少女,皮肤粗糙,对于生活不敢有任何的奢望。我想这一定会令他很失望,恼火自己无谓地浪费了那么些时间。而弗洛朗丝在一边自始至终都出神地凝望着靠窗户的那面墙,目光定格在上面的某个无形的小点。
“我想要听听您朗读的声音。” 他起身在他的书柜上找来找去,最后却惊奇地发现他要找的那本书就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面。他拿起书,翻开,递给我。
“您来读安娜一玛丽的角色,我来跟您对台词。
要知道我已经对所有的角色都非常熟悉了。” 我于是开始朗读,但立刻就被他打断了。
“不不不。您要先听我的,然后完全照着我的样子去读。” 他读了几乎有一整页那么多,然后把书递给我并示意我可以开始读了。我遵从了他的指示,尽最大的努力去模仿他的语调,甚至连他那一点点的口音也没有漏掉。我老老实实地读着,只求能够在最大限度上成功地完成这一场古怪的练习。然而他又一次打断了我。尽管话语彬彬有礼,但他的情绪却突然间变得激动起来。
他要求我尽量减少一些“孩子气”,要更加“专注” ,并且对此进行了一长串的讲解。可是我一个字也没有听明白。这使我联想起了在六月等待着我的那可怕的高中会考。可能比那还要糟糕也说不定。我感觉我的体温在升高,呼吸越来越困难,我想要逃走。而在一旁的弗洛朗丝却对此无动于衷,始终都在看着墙面上的那个无形的小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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