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特勒下令强袭俄军坦克营,他手下的这些士兵也被当成了人肉炮灰,刑罚团战士斯文、“老大叔”、“小混球”、波尔塔等人被迫深入敌后,几个人驾驶着敌军坦克,穿行在敌人的土地上。随时都有可能暴露身份,随时都有可能全军覆没。
但是没有任何人觉得诧异,因为这些普通士兵的生命在后方部门的眼里已经被认定是可以随便丢弃。纳粹把他们的士兵当动物一样对待,而这些士兵也学会了动物的生存方式。他们学会了欺骗、偷窃。残暴和无情。
在这场战争中,只有敌人,没有后方,没有退路。
坦克剧烈地颠簸着,炮筒愤怒地咆哮着……他们忘记了危险,忘记了死亡,甚至忘记了战争。他们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杀人。那些身穿卡其军装的不再是人,不再是战士,只是一群等待被猎杀的野兽。
看到敌人在车下被碾得粉身碎骨,他们笑了。看到敌人在洞里吓得瑟瑟发抖,他们得意地叫起来……他们转过身,面对这群可怜的猎物,将他们炸得血肉横飞。
我们正开着一辆苏式坦克,巴塞罗那·布洛姆坐在仪表盘的另一边。“西班牙内战期间,”他一边吐痰一边说,“开始的时候我是为了一方而战,是人民阵线的民兵。不久国民军逮捕了我,我一再解释我是无辜的,是米亚哈将军强迫我服役的,他们还是把我送到了3连的2营,让我为他们而战。就这样,我加入了另一方的队伍。在我看来,这两方没有任何区别……做民兵的时候,一旦发现可疑的法西斯分子或者第五纵队队员,我们会把他送到马德里的玛丽亚大道。他们成排站在屠场的围墙边,地上的沙子很干燥,几秒之内,他们的血就渗到沙里去了,连打扫屠场的工作都省了……我们喜欢让他们站着,但有人会蜷缩成一团,我们没办法让他们站直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们高呼着‘西班牙万岁’!……当然,被国民军抓住后,人民阵线的成员也是同样的下场。唯一不同的是,他们要求坐着行刑,要求背对我们。最后的一幕也是一样的,他们死前也会高呼‘西班牙万岁’!
“有趣的是他们都认为自己是爱国者。为了表示自己的忠诚,我们唯一的办法是告发某人。无论告发了谁都不要紧,他们没有机会为自己辩解,因为他们还没开口,就被要求闭嘴……
“战争接近尾声,我们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因为名单上要执行死刑的人已经排到了5年之后。我们只有把他们捆起来,送到露天广场,用机枪扫射。我们叫来了4个中队的兵力来帮忙。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野兽……不久,警察也加入了我们,每个人都要求参与行动……最后,他们都以同样的方式被射死了。在我看来,不管处在哪一方,所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区别。”
他停了一会儿,等待大家的反应。这时,小混球发话了:
“我对内战深感厌恶。难道西班牙也这样吗?”
巴塞罗那耸了耸肩,用手背蒙住眼睛,似乎在遮挡关于屠杀的记忆。他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描述着西班牙黄色的树林、酒庄以及在大街上跳舞的人群。
渐渐地,我们忘记了刺骨的寒冷和暴风雪。有一段时间,我们甚至完全沉浸在西班牙的太阳和沙地交相辉映的景色中。
寒风在广袤的干草地上呼啸,地上的积雪打起了旋涡。一辆辆坦克首尾相连,排成一条长长的直线。坦克是停着的,士兵们在背风的一侧蜷缩成一团,寻找着可以避风的地方。
小混球躺在4号装甲坦克下面。波尔塔在两条履带之间搭出一个窝,脑袋缩回肩膀里,像只猫头鹰。一个老兵蹲在他两腿之间,冻得牙齿咯咯作响。
我们没有急行军,而是停下不动,没人知道为什么,也没人想过为什么。不论是前进还是停下,反正都是战争的一部分。
朱利叶斯·海德在雪地上挖了一个洞,蹲在洞里,邀我们玩21点。我们的手都冻僵了,握不住牌。法国军团小个子大兵的手指和耳朵严重冻伤,涂到伤口上的软膏不仅不管用,还加重了伤势。波尔塔第一天就把口粮吃光了,吃完后,他不停地抱怨说口粮的气味像猫屎。
没一会儿,“老大叔”的身影出现在暴风雪中,他刚从团总部回来。我们疑惑地看着他,询问总部的解释。
“怎么样?”波尔塔问。
“老大叔”没有马上回答。他把枪扔到地上,小心翼翼地坐到身旁的雪堆上。他想点燃烟斗。这支烟斗已经为大家所熟知,末端有一个盖子,是他自己做的。法国军团小个子大兵把打火机递给他。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打火机,从来不会失灵,是法国产的,由一个铅盒、一个刀片、几块破布和一个打火石组成。
“怎么样?”波尔塔耐心地问,“他怎么说?”
坐在坦克下面的小混球开始敲自己的大腿,以恢复腿部的血液循环。
“耶稣基督,真冷啊!”他抚摸着羊皮纸一样的脸颊说,“不是有人说过春天就要来了吗?”
“见鬼,3周之内,圣诞节就到了。”波尔塔无精打采地说,“可以告诉你们,今年我们唯一能收到的礼物,就是俄国人的人头。”
“老大叔”用冻僵的手指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地图,小心翼翼地在雪地上展开。
“你们看,这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他指着地图上标出的一个位置。小混球从坦克底下爬出来,脑袋凑了过来。
“科捷利尼科沃,”“老大叔”的一只手指戳着地图,“离我方前线30公里。到了科捷利尼科沃,我们要前往一个名为奥比诺基的地方,观摩一下俄国人的军队,看看他们有多少人,在做什么……也就是说,我们此行是执行侦察任务。如果我们不小心被截断后路——”说到这里,“老大叔”高兴地笑了,“我们要尽量和罗马尼亚第四集团军取得联系,他们在伏尔加西南的某个地方……目前为止就这些。天知道到时会出现什么情况呢,没准大家都一命呜呼。”
大家沉默不语。波尔塔放了一个响屁。
“究竟是谁的脑袋出毛病了,你还是团长?苏军不是瞎子,你们知道的,他们一定会认出我们。”
“老大叔”保持他一贯的笑容。
“还有更多内容,最好的还没来呢,等着吧。”
他从嘴里抽出烟斗,陷入了沉思。
“有个办法。我们可以乘坐俘获的两辆T-34坦克,穿上苏军的军装,跟在苏军坦克后面。”
法国军团小个子大兵突然笔直地坐起来。
“这么做仅次于自杀,”他以质疑的口吻说,“不能这样。一旦苏军认出来,我们都得完蛋。”
“这样死,总比在科雷马慢慢冻死来得痛快,”“老大叔”低声说,“总而言之,我比较赞同这个办法。”
说完,他不由分说把我们拉起来,在积雪中无精打采地向团长乘坐的车子走去。
兰德上尉来这个营的时间并不长。他来自勒苏益格,是个狂热的纳粹分子。关于他的传言有很多,据说他与几起虐童案件有关,这已经广为战士们所知。波尔塔一向是真相的挖掘者,通过他的朋友费德尔斯,他大致知道了兰德上尉虐童的细节——为了教育几个孩子,他曾让他们洗“冰雪澡”。我们并不感到特别意外,这个营里的许多人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去。那些拍着你的肩膀把你叫做朋友的人,那些把雪茄烟分给大家抽的人,那些吹嘘自己与占领国的老百姓相处得多么多么好的人——迟早有一天,他们不光彩的过去会被抖露出来,而要对此负责的,如果不是波尔塔,便是法国军团小个子大兵。
据说,在一次战役中,兰德上尉曾用刀刺穿了自己战士的肩膀,有些战士被冻死了,有的被他直接交到了苏军手里。他到底做了什么,我们只是知道个大概,但这些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
兰德上尉正等着我们。他站在那里,双腿张开,双拳紧握。他大约50岁,身材矮小,肌肉结实,参军之前是一个熟食店的老板。给我们训话的时候,他喜欢引用《圣经》中的语句。在军事法庭上审问时,他会这么说:“面对这个结果,我比你更受伤,但这是上帝的旨意,他要把迷途的羔羊引向正确的道路,他带的路是毋庸置疑的。”
兰德上尉经常祷告。吃饭前,他会进行很长时间的祈祷;在签署针对俄国平民的行刑令前,他不停地祈请圣灵。但是,那些布满伤痕和子弹的尸体只是让大家强化了一个观点——依靠利剑生存的人,只能在利剑下死去。
一天,他亲自对一个花季少女执行死刑。“在神的国度里,你能找到更好的去处。”说完,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他一连开了两枪,才将她送进所谓神的国度。
总之,他的思想似乎是上帝和阿道夫·希特勒的混合物。
一旦打起仗来,上尉总是和战场离得远远的。他的铁十字勋章是伪造的,就在军团要求查明勋章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英雄行为时,欣卡少校接到了来自柏林当局的最高指示,要求立即停止对此事的调查。
“老大叔”报告完毕,兰德上尉转过身,严肃地看着我们。
“战争,”他一脸庄严地说,“需要牺牲。这是为了上帝的战争。如果不死人,就不叫战争。毫无疑问,我给予你们大多数人的使命就是死亡,但是,作为一个战士,战死沙场是光荣的。”
“去他妈的万岁。”小混球低声骂道。他的声音大家都听见了。
上尉停了下来,他看了小混球一眼,脸上没有现出任何不悦。在德累斯顿的军校,他受过良好的教育,那就是:作为一名军官,永远都不能表现出失色。兰德保存了26本书,这些书里记录了军官可能会遇到的各种情况,甚至包括怎样骑自行车。此刻,他面对小混球,表现出一副非常高贵的姿势,继续着他的说教。
“死亡也可以很壮美。”他说。他提高音调,在漫天的雪花中唱了起来,“甚至令人觉得可爱,”他叫道,“死亡也可以很可爱……为祖国而战斗,是德国士兵的天职。他应该响应号召,为祖国而献身。作为一名战士,还有什么比英勇献身更光荣呢?”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又是小混球。上尉的嘴唇僵住了,显然,他有点紧张。他脸色先是变青,接着变成粉色,继而变红,最后成为一片苍白。
“下士先生,如果我说话的时候,你能保持安静,直到我开始找你说话的话,我会很高兴。”
“是,先生!”小混球伶俐地说,“我不能说话。”他低声说,似乎要把这几个字记到心里,“我应该保持安静,直到你找我。”
波尔塔狂笑起来,法国军团小个子大兵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斯坦恩向雪地中半掩的一具僵尸上吐了一口痰。
兰德上尉咬了咬下嘴唇。他用右手松了松弹带,然后轻轻抚摸着身上的瓦尔特左轮手枪。
“你们肩负的使命至关重要。你们应该为此而感到骄傲和自豪。让你们深入苏军战线的后方,显然是上帝的旨意。”
“上帝?”小混球问,“我还以为这是将军们的旨意呢。”
就在那一瞬间,那26本书上的军官笔记被兰德上尉忘得一干二净。他走到小混球跟前,浑身发抖,脑袋刚好够着小混球的胸膛。说话的时候,一股唾沫星子从他唇边溅了出来。
“你服从命令!才三天而已,兄弟!作为一名德国士兵,向上级出言不逊是不允许的!如果你们还有人敢多说一个字,我就将他就地枪决!把我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小混球不安地看了看我们。
“我哪敢啊!”他支支吾吾地说,“如果多说一个字,我就没命了。”
兰德的手放到了左轮手枪上。时间一秒秒地过去。
“跪下!”
小混球后退一步,低下头,看着上尉。
“谁?我吗?”他说。
兰德吼了起来,声音沙哑。
“跪下!”
小混球不得已猛地一下跌坐在雪里,就像一颗土豆从高处掉了下来。兰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轻蔑地骂了一声,转过身面对着我们剩下的几个人说:
“这个人是军团的耻辱。他要被送到军事法庭接受审判。”
小混球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兰德就当什么都没听见。他不再引用《圣经》上的语句,而是向我们说着这次任务的细节和其意义的非同寻常之处。简而言之,我们将穿上苏军军装,开着两辆俘获的T-34坦克,向苏军前线进发。这一做法明显违反了《日内瓦公约》,但兰德上尉置之于不顾,也不考虑我们的死活。显然,他已经决定牺牲我们。
我们面临的第一个难题,是怎么为高大的小混球找到一套合身的苏军军服。他自己倒是轻松地开起了玩笑。他说,穿上这样一套军服,既不会违反《日内瓦公约》,也不违背人权。直到出发前几分钟,我们才好不容易将他塞进一条裤子里,这条裤子又短又小,看上去非常不合身。
离开军团时,没有举行仪式,战友们自发地过来为我们送行。坦克开动了,驶入一望无际的草地,很快消失在漫天的风雪中。
“这将是最后一次看到他们。”这似乎是目送我们离开的纳些人的共同感受。
……
第一章 在敌人后方
第二章 死亡雪原
第三章 法国军团小个子大兵
第四章 土耳其
第五章 突然发生的遭遇战
第六章 托尔高监狱
第七章 谋杀
第八章 尔虞我诈
第九章 审判
第十章 特谢茨安诺夫那
第十一章 重回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