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疼醒的思念》:
父亲苍老了许多,站在雨中,满眼血丝,撑着那把破了的油纸伞,终未流泪。
“走吧,雨大了,不好走。”
一个含泪的声音,颤巍巍地飘出,从伞侧的雨衣下——哦,我那年迈的母亲。
细碎的喧响,微茫而又遥远。混沌如古梦般的目光,润润的……
父亲从怀中贴身衣袋里掏出那个旧手绢,抖抖的。我知道,里面积蓄着父亲含辛茹苦的血汗,亦包容着他勤恳的风烛残年。
我沉沉地接过,心也沉沉的。
那天,村支书在院子里绽放着笑容,父亲呆站了许久,除了一句“真的么”,半晌竟无语凝噎。依稀记得,母亲那时候是从搓衣板旁瑟瑟地站起来的。没有微语半言,背过身去,掀起围裙的边角,细细地抹着眼,又转过身来,细细地揩着手。接过支书手中那张她一字不识的录取通知书,端详着,笑着。那笑声里,一半颤音,一半泣音……
蒙蒙的雨幕,没有一只鸟儿去丈量天空。夜里那声浓浓的叹息,惹哭了满天的星星,至今还未散去。
“钱凑齐了么?”半夜里母亲还在为我打点着天明赶路的包裹。
“他二舅、他二叔,日里都掏了几十块,加上箱底那些个钱,大差不离了。”父亲坐在桌边自斟自饮,饮着昏黄的灯光,咀嚼着生活的余味。
“我和四德说了,让他日里把那头小脚猪拖去,晚饭前,我拿了他八十四……”
寂静的夜,朦胧中顿觉得淅淅沥沥地飘起雨来,不知是落在屋外,还是落在梦中。
“学校比不得家中,去了以后,要学着料理自己,别老想家,有空我和你妈去看你。”
小雨纤如星芒,父亲的催声字字惹泪。
望不断村路曲处的柳烟迷蒙,覆不翻微微晃动的记忆之舟。
高中的时候,一次,父亲从百里之遥的家乡匆匆赶来,裤上还沾着未干的泥巴。
“你妈身体不好,家里忙不过来,我只好一个人收拾完田里的垄埂就来了。”声音暖暖的,如那天黄昏的夕阳。然而我接过父亲给我的生活费,竟未让他停留半刻,就把他直接送往车站,赶上最后一班车回去了。
父亲的心里也许不会记住这件事,但愿他能忘记,但我的良心之弦永久地在震颤着。那时我为什么生怕父亲满身的泥土气寒碜我那个重点中学的骄子之名?父亲,您能原谅我么?而你又开始沉默。
“不早了,快走吧,雨下大了,不好走。”
母亲仍在重复着,声调轻如馨风,和如碎波。隐见得那在风中微微飘动的发绪,又平添了苍白几缕。
记得上初中的时候,住校生活不习惯,几次偷偷回家,都看见家中的饭桌上放着咸菜炖胡萝卜。眼泪夺眶而出,嗔怪母亲,母亲总哄着我说:“妈妈喜欢吃咸菜,咸菜下饭。”
数不清多少个黎明,母亲早早地起身,在冰天雪地里忙着,将热热的早饭端到我的床前;记不清多少个雨中的黄昏,母亲顶着塑料布,一遍遍到路上把儿招望。
小埂泥泞,过去到了尽处便是小站,这是伴行的最后一截路途了。父亲一手夹着包裹,一手撑着伞,走在前头引着。我缓缓地轻踩着父亲的脚印,深浅不一,歪歪斜斜。
父亲那双鞋大概又进水了,那双哥哥从部队捎回的军鞋,补了多少个洞,记不清了。
“上车吧,到那给你爸捎个信来。”
父亲将沉沉的包裹塞给我。沉默,就注定要代替告别的语言了。
依依漫淋在雨里,如律如韵。我上车了,汽车大概等了许久,未及坐下便驱行了,慌忙地把告别的目光投向车下的双亲,倏地瞥见母亲正弯着身子给父亲揉脚!
窗外的雨在潇潇洒洒地写意。父亲的脚,是母亲心际上一段灼伤过的记忆。还是在生产队的时候,为了维持这个家庭,父亲拿出16岁学徒时的手艺,为生产队没日没夜地卖起豆腐来。为了多挣几个工分,父亲挑着豆腐担叫卖在那个如漆的午夜。就在那夜里,父亲的一只脚跌进了一个深坑里,扭碎了腿骨,那声凄厉的疼喊,差点永久地夺去他一只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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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如水的生活,因为文学的方式生动起来,得益于一个作家的品质,特别是对平民生活的关注和热爱,于文学难能可贵。文学的方式考量着作家的文字方式、道德方式、良心方式和思考方式。兆文先生是个接地气的作家,阳光灿烂,心态开阔,富于灵性。其语害清丽鲜活,文字干净脱俗;作品柔顺不落于伤感,激情而不流于愤懑,生活的浪花永远融在蜜蜜的爱意里,细碎琐事总会流淌在善良多彩的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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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富《青年作家、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