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米嫣云的眼眶,手指搁在眉头的位置:“这里,叫做攒竹。”声音带着流水般的愉悦。
然后手指滑向眉弯:“这里,叫做鱼腰。”又滑向眉毛尾端,“丝竹空。”再来到了下眼睑:“而这里,叫做承泣……”
米嫣云有点讶异,不知道他要干嘛。
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温柔涌出笑意:“以前背书时,这些美丽的名词大概是枯燥的专业书不多见的亮点,那会儿并不知道为什么要给穴位起这么动听的名字……”
“但是现在看到你的眼睛,我就懂了。”
被当做专业课活标本的当事人慌忙低下头,是为了藏起爬上脸的羞色。
却不知男人把欣赏她的桃腮如晕,都当做人间一大美事。
第一章心软成命
(1)我非薄荷为何心凉
生活总会在你觉得诸事顺利而麻痹大意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对你当头棒喝。
那天早晨,一切如常,米嫣云根本没感觉到,命运暗暗地对她扬起了嘲弄的笑容。
她临出门在鞋柜边弯腰换鞋,背后某人缓慢靠近,近到她直起身就感觉到热的呼吸喷在后颈窝,不自觉地一缩脖子。
她微笑着回头,晨风扑面,扬起丰盈浓密的三千青丝,一娉一笑都那么醉人,却没有得到预期中的拥抱和贴面吻。
只看到穆云帆那一张过分严肃的脸,眉毛拧成了疙瘩,眼神凝着冰。
热脸就这样被冰镇。
为什么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冷汗涔涔而下。
墨菲定律说,事情如果有变坏的可能,那么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早晚总会发生……是的,米嫣云也避无可避。
她安稳的小世界在那一刻,忽然风云突变,地覆天翻。
距离那个令人难熬的早晨,已经过去二十几个小时了。
初夏的天空找不到一丝浮絮和杂色,煦日当头,熏风拂面,是最适合用来给小学生造句的天气。
米嫣云在家里手脚并用换衣服,然后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脸,又挖了好大一坨遮瑕膏敷了一圈眼周。
凑合吧,黑眼圈几乎看不出了。
离婚的感觉,一百人有一百种说法,种种催肝裂胆。
米嫣云只是失眠个大半宿,副作用算轻的。
居住的地方是城市盲肠地段,用APPcheck了一下,附近打车指数低得可怕。
到达和许玉琢约定的“桃源”餐厅,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高档会员制餐厅“桃源”,只做会员生意,每位客人建立对应的专门档案,年龄和口味偏好等都一一记录在案。
光入会费已让小老百姓咂舌,薄薄一张会员卡都仿佛附了一层“贵气”。
进门之前在门边探头探脑的米嫣云,大概是所有顾客中气场最弱的一个。
她一来这儿就涌起不好的回忆。在许玉琢强压下办了桃源的会员,乃人生中罕见的浪费黑历史。
愁容满面的美人那也是美人。
打一进门起她就像颗磁石,吸引了在座男士半数以上目光。
跌宕有致的身材,精雕细琢的五官。瞧那蛾眉宛转,瞧那善睐明眸,像不像传说中的桃花面?
餐厅气氛暗暗变了,许玉琢不用看也知道某人来了。
毕业两年,同学中大部分迅速融入生活,变得面目全非,只米嫣云依然故我。
北方话说——彪乎乎的。
绝美而不自知,投身社会染缸仍像颗未经打磨的原石。
——电视上精明能干的“嫣云主播”是另一个人,或者说,是电视台把软柿子包装出了硬派形象,一个假象罢了。
“这里!”
许玉琢停止胡思乱想,朝门口招手,某人眼睛一亮,一路小跑过来。
放下包还在喘气,一开口就是一连串意料之中的道歉。
这家伙的自我反省型人格又发作了。
“我等得都结蜘蛛网了,友尽!”许玉琢伸出一指禅把友人的脑门戳红,“怎么不叫穆云帆开车送?我记得婚宴之前他刚刚辞职,才过了十来天就找到工作了,这么闲不住?”
嘴上凶巴巴,动作却暴露关心,推一杯巧克力冰激凌到她面前,让她解渴。
那张美人巴掌脸露在半颗草莓、几颗桑葚旁边,一点水果就把她衬托得天真烂漫,可爱到不行。
“他有事……”
许玉琢观察着,突然笑出声:“你瘦了!来,多吃点,”说着又推过来一个盛在碟子里的轻松熊小蛋糕,压低了声音,“是不是新婚燕尔,被穆云帆缠着‘运动’太多了?”
“别胡说了。”对方身体震动了一下,脸色窘迫到苍白。
怎么是苍白而不是红番茄?
嘛,都差不多。
“呃?你发梢怎么湿了?”许玉琢眼尖地发现。
米嫣云听她这么问,登时脑门上冒出金光闪闪两个大字“哀怨”。
侧过身让她看自己肩膀——连衣裙的肩膀上还有块湿印子。
在来的路上,途径一个道路交叉口,从旁驶过的客车突然飞出一个饮料瓶,还是玻璃质地,被砸到估计会被直接开瓤。
米嫣云侥幸不死,可活罪难逃,里面没喝完的饮料淋她一头一脸。
为免玉琢等太久,米嫣云在路边水龙头洗了一把脸就跑过来了,没折回家换衣服。
人若倒了血霉,那霉运真是接二连三地光临,喝凉水塞牙,打哈欠闪了腰,放屁都砸脚后跟!
友人的凄苦并没能唤起许玉琢薄弱的同情心,她毫不掩饰地拍桌狂笑,桌上餐具都跟着一齐抖。
于是米嫣云更加乌云罩顶。
许玉琢忍不住说:“嫣云你好歹是人妻了,能长进点不?你记不记得,大学里面有个男的追你大半年,帮打开水帮刷碗,脚跟脚地亦步亦趋,眼看要成事,却前功尽弃,最后他撤退的理由是——”
“久了才发现,你说话跟客服似的,有点没意思。”
米嫣云对自己不熟、不来电的,那真是标准闷葫芦一只。
吐槽完毕许玉琢话锋一转说:“不过还好,穆云帆出现了。”
“每个女人都是各有千秋的宝石,最大的幸福不是遇见最完美的男人,而是遇见最欣赏你的男人。你平时虽然闷,虽然无趣、想法常常幼稚天真……(此处省略800字),可是穆云帆喜欢。他疼你宠你,这就足够啦。”
朋友俨然化身文艺范的情感热线,侃侃而谈。米嫣云也想了很多。
穆云帆个性爱热闹,看上闷葫芦的她,朋友们说,一静一动,正好互补。
在郑重交换戒指那一刻,她天真地以为一生就这么被轻轻决定了,这个男人,拿什么她都不换了。
褪下婚纱那晚,他抱着她耳鬓厮磨说:“从今往后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我穆云帆一生一世陪着米嫣云。”
对此,她曾深信不疑。
把自己的QQ签名改成了“HomeiswhereverI’mwithyou。”
圆满得好像虚假,仿佛飞在云端,生活中的所有缺憾都在爱情中被补完了。
转眼,现实甩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抽得她皮开肉绽。
言犹在耳,物是人非,签名也只维持了十天。
许玉琢此时还在说:“幸福不是每个人都去得到最好的,争得头破血流,而是你喜欢喧嚣人世,就得到了软红十丈,你喜欢淡泊宁静,就得到了白鹿青崖……嫣云嫣云,你怎么哭啦?”许玉琢一包纸巾塞过来。
“太幸福了”。米嫣云揉着眼角说,我他喵的“幸福”得欲仙欲死啊。
米嫣云没有开口,跟粗神经家伙的朋友,也解释不清。
这不,许玉琢还沾沾自喜上了:“看来我口才大有长进,三言两语就把你感动哭了。唉穆云帆给我什么好处了,我在这儿帮他歌功颂德的,改天一定要讹他一顿饭。”
“一定、一定。”米嫣云哼唧了两下止住了哭声。
再嚎下去,许玉琢就该发现不对劲了。
她抹了两下眼泪,勉强扯出一个笑。
许玉琢看她破涕为笑,放心下来,发挥吃货本色招呼服务员按两人口味分别配菜,点的菜单上第二贵的套餐,完了顺着“穆云帆”这个话题继续往下发挥。
她说:“嫣云,你老公啊真是没得说,他家经济条件不如你,买房的时候你不让他出钱,他非出,多实诚的男人啊。”
“……”每个字都像绣花针,细细密密扎着米嫣云的神经。
穆云帆温柔体贴优秀绝伦?从表面看上去,的确如此。
细究起来,仅仅因为旁观者不知内情罢了。
米嫣云转移话题,问许玉琢手边那本是什么书?
“《为我着魔》,讲两性吸引的书,说白了专门教男人怎么追女孩子。”
“那你一个女的干嘛还看?”
许玉狡黠一笑:“当然是为了把握时代脉搏,了解最新‘骗术’,知己知彼,谨防被骗啊!”
“我觉得成旭不是那种人。”
许玉琢男友投行出身,工作正经温文有礼,哪里像色心大发的心机鬼了?
“这一点我和你英雄所见完全相同,我许帮主的眼光错不了。不过这本书当厕所读物还不错……”她揣着书上洗手间。
刚一离座,身后的米嫣云长舒一口气,强撑了半天的微笑垮下来。
忍眼泪如炼钢,还真是一点不假。
操起刀叉狠狠切牛排,活像那牛排跟她有血海深仇。切着切着,热热的液体终于滚落下来和着牛排一起咽下去。
没事,哭对缓解情绪压力是有益的。
人郁闷时会产生有害的生物活性物质,化学成分随眼泪排出体外,实验证明,“健康组”比“患病组”更多爱哭鬼。
为自己找到了理论依据,米嫣云一个人在座位上不管不顾地开闸放水,哭成泪包。
心软和爱哭,常常不分家。
她委屈——穆云帆的确够“实秤”,斤斤两两都算得清楚,买房他出了两万,于是顺理成章在产证上添了他的名字,昨天向米嫣云提离婚,明确表示要分走五十多万。
这钱要是米嫣云胆敢不给,好,就卖了房再分房款。
混了小半生,连窝都卖掉,那凄惨的光景她不敢想。
此外车子、柜式空调、真皮沙发这些同样分割不了的东西,也变卖分钱,米嫣云看上哪样,就出一半的钱买走。
总之他把一切夫妻共同财产看在眼里,算盘拨得哗哗响,搬家把牙膏都装兜里揣走了……
人心比墨黑,看似君子实为兽。
现在一想起那人,心里绞出来的都是苦水……
眼睛不觉蒙上了一层水雾,喉咙里净是压抑的唏嘘,没出息的金豆子一串接着一串。
米嫣云对着一桌子菜哭到抽搐,虽然是全程无声的那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