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阅读大系:我的村庄》:
凤凰山孤山伫立,阴阳分明。
不高的山头,因为它名字的大气与脱俗,显得有点出人头地。村里很少有人知道凤凰山的来历,上岁数的老人说,这座山上因为栖落过凤凰,才有了今天这个人见人喜的称呼。其实,稍懂地理的人都明白,在遍地荒凉的穷乡僻壤,这座随处可见、平白寡淡的山包子,被赋予这么个不同凡响的名字,实则承载了一代又一代人飞黄腾达、不甘人后的梦。
也许梦太过沉重。刘山村一直只沉浸在自己的睡眠里。风,是千年的,就连草丛里的露珠水滴也是千年的。自古沿袭的宗族谱系和乡野风俗在四季轮回里,繁衍着村庄的寡淡记忆,砌造属于自己的血缘风水。
苦难,像浸渗在白纸里的鲜浓墨汁,在平常日子里缓缓绽开。天地之间,日月普照,每一户人家遵循着各自的烟火兴衰,按照各自的轨迹默默潜行。
这,丝毫不妨碍凤凰山依然是凤凰山。它,是村庄的陪伴者,也是它每天的见证人,更是季节更替里技艺高超的杰出艺术家。
春天刚刚爬上朝南的山坡,桃花就开了,梨花也开了,有名字没名字的小虫爬得四处都是。歇了整个冬季的野斑鸠嗓子早发了痒,一大早就长声短声地叫。阳光出奇的好,这些好听的声音,穿过黄灿灿的油菜花地,飞进不远处已经醒来的村庄。
阳光下的蚂蚁在慢慢活动着筋骨,蜗牛慢条斯理,一直有着难得的好脾气。从地里拱出来的幼小知了,懒懒的,干净的面孔上充满着好奇。倒是不同花色的蛇,仿佛被谁逐赶了似的,身子稍微暖和了点,就四下里乱窜。
小野兽闹不成大把戏。荒草丛生的地方,每到深夜,会溜过来一队队探头探脑的黄鼠狼。这些天生的机灵鬼,会根据路上行人的多少,决定是否给他们个出其不意的下马威。如果你单个走夜路,这些小家伙没准会灵感突现,不打招呼齐刷刷站成一排,硬是拦住你的去路,假如这时你惊慌失措,领头的那只一定笔直站立,双掌在空中朝你胡乱地抓,嘴里冒出古怪的叫声。但只要你镇定自若,大声一吼,这些欺软怕硬的调皮鬼们,会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除了荒地里几座陈年的乱坟有时让人心悸,凤凰山对孩子们来说,它,简直就是童年的天堂。
爷爷是个料理庄稼的好手。生产队长看中了他不凡的能耐,就让他专门伺候这块山地。也就从那个时候起,他也开始漫不经心伺候我稚嫩的童年。
南瓜花一开,夜里喜欢乱喊的“叫油子”(一种昆虫)就出来了。爷爷说,“叫油子”最喜欢吃南瓜花儿。露水刚刚爬上草叶,我就提着小瓶子,在山上四周捉“叫油子”,也顺便抓闪闪点点的萤火虫。萤火虫特别爱静,趴在南瓜叶上发呆,半天也不动弹。
夜越深,它的尾巴越亮,露水稀稀拉拉落在瓜秧上的时候,远远看着它,居然感到身子骨有些冷。好在天气已开始热起来,胆大的娃子就喜欢蹲在暗处默默地望,直到觉得手脚真的有些凉了,才不紧不慢往家里去。
萤火虫也实在是娇嫩,放进瓶里一会功夫,尾巴就黑了。拿它照着翻小人书,是一点也看不清楚的。
小伙伴们经常跑到山上捉迷藏。尤其在有月亮的晚上,躲进任何一个角落,都会让找你的玩伴伤透脑筋。但在凤凰山,没有谁比我更精通这里面大大小小的门道。有一回,我玩得兴起,忘乎所以地背着大家,独自钻进一口废弃的棺材洞里,害得他们一晚没见着我的人影。
漆黑的洞穴,伸手不见五指,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儿直冲自己的脑门。我第一次觉得,死,有什么可怕的,地狱的味道也没那么难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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