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椒,是一种普通的蔬菜,不过也很不普通,因为辣的东西毕竟还是少的,但更不普通的是,它牵涉了我太多太多的回忆。
我小的时候,父母亲喜欢吃辣,一到冬天,他们会把辣椒埋到灶灰里去烧,一小会儿就会响起"扑扑扑"的声音,这时候,扒出辣椒,洗净,在菜板上和白菜心一起"当当当"剁碎,放上少许酱油、香油,就成了一道佐餐的美味小菜。当然,那是一个物质相对匿乏的年代,与辣椒拌菜心几乎形影不离的好伙伴就是咸菜,我吃着吃着咸菜,总感觉大人吃得津津有味的辣椒那么香,忍不住跃跃欲试,在大人几次提醒"辣"之后,终于说出"不怕",勇敢地伸出了筷子,可刚要咀嚼,一股辣意由远及近、浩浩荡荡地涌来,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啊!我忙不迭地放下碗筷,跑到水缸旁舀起凉水,用水来洗刷我的冒进(现在,偶尔也会吃一口辣椒,但每吃必回想起一个小孩子喝凉水洗刷辣味的场景)。自此,我对辣椒敬而远之,但也难免抱有微词:为何不弄点我也能吃的,总是辣椒辣椒的!尤其是父亲,还总是强调,辣椒是有营养的,富含维生素,难道辣椒也如带刺的玫瑰,给了你好的一面,也给你警示的一面。
再后来,也许是嫌辣得不过瘾,也许是真的喜欢辣椒,父母又尝试在花盆里种植看椒。那盆看椒就放在拐角处的花墙上,一出门总能一眼看得到。据父亲说,看椒是最辣的,甚至能辣死人!害得我每次走过那个花盆,都是怀着无比崇敬和畏惧的心情看着它们,它们与菜园里的辣椒虽是同族,但地位不一样,说不得看椒就是皇族呢!看着父亲精心地照顾它们,我那时总在心里暗暗比较:这么得父亲恩宠的家伙,和我比,哪个更重要呢?下雨的时候,我躲在屋子里,透过玻璃窗看着那些被风雨蹂7的看椒,倒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在不断质疑这么小小的个头就能辣过大辣椒、在不断想象那该有多么辣的过程中,看椒终于成熟了。我们几个孩子一再怂恿(其中不乏看父母出丑的心理,比如我就是),父母毅然决然地吃了一次看椒,爸爸张大嘴吸气的样子,让我们很开心,心想:这下不吃辣椒了吧!妈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也许她在强忍着辣意,给我们一个更强大的印象呢!
因为父母喜欢吃辣,所以,家里的菜园自然少不了辣椒。撒下种子,长出秧苗,慢慢拔高,开出小花,结出辣椒,从小变长,从绿到红,辣椒从种子变成了辣椒,一年四季也就差不多过去了。
从种子变成辣椒,又从辣椒摘选出种子,如此循环了若干年(当然,后来又引进了青椒,我终于可以肆意地吃了),我也从小不点长成了大孩子,后来终有一天,我又远远地离开了它们,每年只有节假日的时候才能回去那么几次。
回老家的时候,更多是冰天雪地的季节,或许还可以看到几株光秃秃的辣椒秆伫立在墙角,也许是父亲年纪渐渐大了,懒得去拔光它们,也许是他老人家留给我的时光礼物。念及此,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跳到园子里面去,像一个少爷阔步走上几圈,纵然没有这几株枯零的残品,即便是顽强在地表裸露着的根,都让我激动不已。
伏天的时候回去的少。我常常想:如果满园葱绿,那该有多好,不仅可以看见辣椒在枝叶下乘凉的样子,还随时都可以看到曾经的快乐和忧伤,伸手出去,也许一下子就能抚摸到自己的童年。那一年,去绍兴百草园参观,我一会儿想起鲁迅在其间玩耍,一会儿又想到曾经属于自己的遥远北方的小园子。
在这个离家更北的城市里,我生活的时间已经超过了童年的时光。海鲜、热带果蔬,剧院、图书馆,楼房、汽车,一样一样的,很多童年不熟知的物品在我的生命中渐次增多,当然,也给了我更多的体验。现在,每餐可以看到不同面孔的菜蔬,可总在不经意间,就想起那园子里面静静伫立的辣椒。
又一个夏天到了,它们长得可好吗?
(摘自《辣椒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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