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说我像英国人、塞浦路斯人或柬埔寨人我都可以不予理睬。我不能不忍痛割爱。不再西装革履,改穿中式服装,我回到了传统,像章太炎或死硬的辜鸿铭那样,看上去老气横秋,绝对的中国做派。我甚至于还想过留一条大辫子,像康有为那样,我觉得这真的没什么不可以。我开始蓄发,剃了日式唇髭(我真不明白怎么一留唇髭就像日本人,什么都成了日本人的专利)。我的庄严形象有点受损,甚至于一落千丈,简直像阿Q或孔乙己。好在我坚持把手杖留下来,这纯粹是我个人的标志,不是学日本人或英国人,我的确有点瘸。
没人再说我像日本人,仍叫我瘸子或苏瘸子。我不能禁止别人这样叫,包括学生们叫。尽管我是从母校出来的,无论校长、同行(当然不包括化学老师),还是学生,都不接受我复古的孔乙己的形象,但是说到底这是我个人的权利。现在许多方面的确好像是自由多了,至少没人再规定你能穿什么或不能穿什么。是的,从一开始学生就总是哄堂大笑,我是“日本人”时学生不仅笑我走路,还笑我的手杖和唇髭,给我起了许多日本人的名字,具体我就不说了。即使到了中国做派,笑声仍然不断,每次教室都要几分钟才能安静下来。笑声中我一直望天儿,好像凝视星云、暗物质、南极臭氧层。学生笑够了,我开始上课。笑是暂时的,笑也会疲劳。
我教高一数学,教高二时丢掉了教科书,每次上课什么也不带,只一柄手杖,一根粉笔,板书清晰有致,如同科学本身,直到铃声响起。下课——没有一句废话。上课只一根粉笔只有二十年教龄的特级教师才能做到,而我只用了一年。当然我得承认,二十五年教龄的化学老师也很早就一根粉笔,具体什么时间我不知道,可能比我早。不过我仍是杰出的。我按顺序教了高一、高二、高三,最后停在了高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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