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吵架,那是常事。锅哪有不碰勺子的?舌头 和牙齿还要打架哩。但吵归吵,这里头却也有个计较 :谁是舌头,谁是牙齿,这是夫妻的重要问题。牙齿 绝对强势,受伤的永远是舌头。不幸的是,徐岛就是 一条舌头。他做舌头,已经做了三年半了。
他脾气好,姿态高,作为一条舌头,自愈能力极 强。锅和勺子那是硬碰硬,弄不好就倒勺砸锅散了伙 ,只有牙齿和舌头才能兼容,一来二去,不知不觉中 他就成了舌头。做丈夫是难的,做舌头更难,但不做 舌头,就可能连丈夫也做不成。他们磕磕碰碰过了三 年多,平心而论,架没少吵,但大部分时间也还是风 和日丽,平平淡淡的。说起来真正的大吵只有两次, 除了眼下这次,那一次是三个月前。三年两大吵,说 多不多,但都伤了筋动了骨。目前这一次正在冷战当 中,孟佳决然回了娘家,后续如何发展,尚不可测。
“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们离婚!”两次大吵,孟佳都 说出了这个话。这是杀手锏,是快刀斩乱麻的那把刀 。再深入研究一下,杀手锏和刀还不一样:亮出杀手 锏,相当于亮出牙齿,其实不可怕,舌头让得快,身 段再柔软些,那就伤不到婚姻;刀却意味着一刀两断 。但无论如何,这句话是极值,是顶峰,是夫妻吵架 的最强音。三个月前,孟佳说出这句话时,脸上就满 是挥刀的表情。这就严重了,她动真的了。“我们没 孩子,简单。钱、股票,一人一半,房子归你,”她 冷笑道,“反正也是租的。我回我妈家。”话一至此 ,徐岛张口结舌。舌头成死肉了。
那次吵架的起因其实简单,鸡毛蒜皮,徐岛简直 想不起来,想得起来他也不愿再提。总而言之,先是 风起云涌,慢慢就电闪雷鸣,渐渐就暴风骤雨,昏天 黑地起来,竞有了地震的朕兆。说到底还是因为舌头 也有血管和神经,还特别能够分辨酸甜苦辣咸,一不 留神它还要乱动。你来我往,你一言我一语,虽说徐 岛的话软和一些,不那么“结棍”,但毕竟还是在回 嘴。这在战略上就是个敌进我退,敌驻我扰的格局, 未能完全执行不抵抗主义,待孟佳抛出吵架的最强音 ,基本就很难收拾了。
当时徐岛委屈求和,但孟佳心意已决。陈芝麻烂 谷子全倒出来了。讲师当了七年,评不上副教授;臭 袜子乱扔,不配对的有一打;整天跟女学生和蔼可亲 循循善诱,谁知道想诱到哪里?乡下三姨六舅一大堆 ,前赴后继地来吃住——还凤凰男呢!凤凰男人不如 鸡!鸡还会下蛋呢!徐岛抓住机会笑嘻嘻地指出她的 逻辑错误:凤凰男属于雄性,即使是鸡也是公鸡,当 然不会下蛋;又说臭袜子乱扔其实不是问题,全买一 样的袜子就可以随便配对。这一来孟佳更上了火,说 你是随便配对,我瞎眼配错了人,所以这婚是离定了 ! 徐岛虽说是大学讲师,其实有点木讷。但离婚当 头,不得不勉力摇唇鼓舌。毕竟是教师,真动起嘴来 还是颇有水准。孟佳说她是“瞎眼配错了人”,话一 人耳,徐岛立即就分析出这个句子的结构:“瞎眼” 说的是遇人不淑,识人不准;“配错了人”表达的是 结果;整个句子里饱含怨尤、后悔,更多的是指责, 指责他辜负了她的青眼。徐岛找到缝隙,立即以柔情 渗入。他说你没有瞎眼啊,整个商场那么多人,你就 挑中了我,这是缘分,缘分啊!说起来他们的相识很 浪漫。不是一般的浪漫,是相当浪漫,简直富有传奇 色彩。
那年换季时节,他想起自己还缺衣服,就到商场 看看。其时他已相亲多次,正处于将剩而未剩的关口 ,和商场的打折衣服其实颇为类似。但他当时并没有 自艾自怜的感觉,只想挑一件得体的衣服,买了走人 。他在一个柜台前看中了一件栗色夹克,出样在模特 身上,配着米色裤子,十分中意。于是开始还价。他 是学地理的,下知地质水文,上晓日月星辰,但对这 上下之间的人间俗事却不擅长,还价只知道拦腰一刀 ,再步步退让。可这套衣服不让还价,卖法也十分诡 异:这男模特身边还有个女模特,米黄上衣配栗色裙 装——是情侣装,一起买六折,单卖就原价。徐岛犯 了难。那女营业员笑吟吟地看着他,说这个活动效果 极佳,至今没有单卖一件。这对单身前来的徐岛简直 是嘲讽,是奚落。徐岛悻悻然,愤愤然,又有点恋恋 不舍。这时候孟佳出现了,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她 已经注意他很久,饶有兴味地看他发窘。这时她走上 前去,果断指着女模特身上的衣服说:“我要这一套 。”营业员说:“原价。”孟佳说:“我们一起买。
”营业员斜眼看看她,看看他,说:“这个当然可以 。不过……”徐岛立即点头,表示可以。但好事多磨 ,买个衣服竟也一波三折。先是找不到合适的尺码, 徐岛的衣服只能从模特身上扒。模特是不穿内衣的, 看着模特被脱得精光,徐岛觉得身上冷。这他也忍了 。那营业员却又有话:“你们不试试衣服吗?不试你 们还是不能买。”原来这活动十分促狭,为了证明双 方真是情侣,必须两人一起到试衣间换衣服!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