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冤魂“这不是我个人的败诉,而是我们共同的民族良知遭到了蛮横无理的蹂躏。”“是呀,推土机无视的是一场巨大的民族与历史文化浩劫。难道他们就不认同自己是中国人吗?”“别说了,我又听到了十万冤魂在呻吟……”“我听到的是几十部打桩机巨大的声响。”“这几十部打桩机就砸在十万冤魂的白骨之上,才让我听到他们永远不会停止的呻吟呀!”“你挡得住推土机,你顶得住打桩机么——这已是历史!”“你忘了我同样给你们说过的另一句话,在权力社会,建筑是与权力争真理,在金钱社会,建筑同样是在与金钱争真理。
这也是历史,更牢不可摧的大历史。不管这里将来会建起什么东西,它都必须对曾经强加于此的恐怖的反人类罪行所造成的巨大的历史悲剧发出自己的声音,而不应就此掩盖掉一切。”——与主人公的对话在华南大学的中心地带,波光潋滟的东湖一侧,有一座闻名遐迩的“建筑红楼”,掩映在花丛与绿叶之中。这座有近百年历史的建筑,无疑也成了经典,琉璃瓦的顶,红色的墙,红绿相间,如一片朝霞落在了山林之间——这么比喻,似乎还缺乏了一些想象力,在虚实之间,天地之间,它犹如时空中扬帆起航的巨艨,在驶向一个更为壮观,更加丰富多彩的未来。毕竟百年间从这里走出的学子,已遍布五大洲四大洋,成为建筑界的翘楚。
因此,这里一直是学人们景仰的地方,一提到这所大学,自然就提到这座建筑红楼,提到从这里走出去的大师、院士以及他们的杰作,众多惊世骇俗的建筑作品,这里永远有着创作的灵感,创造的冲动以及成功的盛大欢宴。人们认为,这里是与挫折、羞辱、诽谤无缘——一座永远胜利与成功的神殿。谁考到这里,就等于跳了龙门,等待他的只有鲜花与香槟,谁都不会怀疑这一点。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建筑红楼百年耸峙,而它的主人与学子已经不知更换了多少了。
一晃眼,已是两个世纪之交了。
主人与学子们依旧那么幸运吗?这一天,年轻的建筑师秦衡正在自己的设计室里。说“年轻”也不年轻了,都到了不惑之年,可按照如今“标准”,四十五岁还是青年人呢。不过,用了解他的同仁们的话说,他却是“从来没有年轻过”,连相貌也如此,一副苦相,几近“八字眉”、不苟言笑,口里永远噙着欲吐未吐的苦衷——这与这座名楼似乎太不相称了。
此刻,他按住一大摞的图纸站了起来了,那摞图纸是一个博览中心的布展方案,其中的内容,则是一个族群千年迁徙的苦难史、血泪史与拼搏史,这已经够沉重的了。而这个方案的制订,倾注了他与博士们无尽的心血,可这比起方案的采用过程,还算不了什么……用曾主管博览中心的原文化局长的话说,把这布展方案打印出来,把打印机都打爆了。好在几经反复,方案已基本被认可了。于是,他的目光也转向了挂在墙上的另一幅设计图纸。
而此刻他所面对的设计图纸,让他却更无法不冷峻、沉重。这是一份题名为“东方奥斯威辛——南石头日本侵略军细菌战大屠杀纪念馆”的设计图,规划早做好了,现在是主体纪念馆的设计。
平日,规划在等候审批之际,设计师是不会早早把主体建筑先行设计好。可他怎么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创作冲动,竟把手上的设计任务统统搁下,先把这个纪念馆画出来,好消释心中压得太长久的块垒。
设计院的元老、前辈,就曾拿出过享誉中外的同类设计——虎门炮台鸦片战争海战馆、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扩建工程、长春烈士陵园等等。前辈在其间的理念,如南京纪念馆的三大概念:战争——杀戮——和平与之相对应的三大空间意境:断折的军刀——死亡之庭——铸剑为犁,让他尤为感奋。特别是原址发掘的“万人坑”,成了参观序列的高潮与重点,让他立即联想到南石头多次发掘出。而每次都数以千计的骷髅头,无法计数的白骨……这种镂心之痛,是一辈子也无法平复的。
而日军这一反人类的罪行,迄今仍鲜为人知。所以,这么一个纪念馆,意义重大,更能振聋发聩,令侵略者无法不认罪!他曾一次又一次在南石头集中营,万人坑旧址上徘徊、思索。
并因此上了波兰,上了东方奥斯威辛、豪森等地的集中营旧址及其后建的纪念馆。
更上了耶路撒冷,那面著名的“哭墙”。
尤其是在柏林刚刚建立不久的犹太人纪念馆。
那仿佛已沉积在心中很久的南石头纪念馆的方案,一下子便呼之欲出了。
他是这么对博士们表述的,这一构思方案,黑白分明而又黑白相错,当日穿白大褂的日本军医与黑透了的竟用细菌杀人的蛇蝎之心的对比,在纪念馆若干立面上,有无数凸现的骷髅印痕,无数被毒菌折磨,已濒临死亡,痛苦不堪的难民的面容,还有重重叠叠、无边无际、数不胜数的堆砌的尸骸,以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与沾有菌种的巨大的针头。同时,该有一个更显著的雕塑——无限放大的沙门氏菌,那是当日特地从东京军医大学用飞机运来的那种……他无时无刻不听到十万冤魂在地底下的呻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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