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昊集/中国杂文》:
应声虫宋人吴曾的《能改斋漫录》,有一条关于应声虫的记载,是从陈正敏的《遁斋闲览》里转录的,读来饶有兴味,特录如下:杨勔中年得异疾,每发言应答,腹中有小虫效之。数年间,其声寝大。有道士见而惊曰:“此应声虫也,久不治。延及妻子。宣读《本草》,遇虫不应者,当取服之。”勔如言,读至雷丸,虫忽无声。乃顿饵数粒,遂愈。正敏其后至长汀,遇一丐者,亦有是疾,环而观者甚众。因教之使服雷丸,丐者谢曰:“某贫,无他技,所以求衣食于人者,唯藉此耳。”唐人张鹜的《朝野佥载》里,也有类似的记载。
这条笔记,告诉我们如下几点意思:应声虫是寄生虫,“久不治,延及妻子”,危险得很;应声虫并非凡声皆应,于己不利者不应,伤己性命者更不应;与应声虫相依为命的人,并不想驱虫,他们常常是拒“雷丸”而不用。
人体里是否真的有应声虫,雷丸对应声虫是否真有神效,未考,故不敢妄谈。唐人、宋人的笔记里辑录神异怪诞之事,大都是借题发挥。或裁量人物,或抨击时弊,表达作者的喜怒爱憎。你看,这人体里的应声虫和人世间的应声虫何其相似乃尔!作者状物写情,把生活中那些随声附和、阿谀逢承、溜须拍马之徒的肖像不是刻画得入木三分吗?不过,话又说回来,迄今为止,还没有听到过哪个人说作应声虫是光荣的,包括那些“应”得很标准的人。那为什么应声虫不能绝迹、灭种呢?原因恐怕很多。比如说吧,封建社会在中国绵延几千年,封建的宗法思想、皇权思想、神权思想盘根错节,根深蒂固。邪时不论是有所作为的“千秋英主”,还是昏庸透顶的亡国之君,无例外地都把自己吹成是智慧超人,都需要臣子臣民当自己的应声虫。唐太宗在历史上有“从谏如流”的美名,他和魏征的关系,更是脍炙人口的千古佳话。但他几次发怒,要“杀此田舍翁”,原因还不是魏征犯颜直谏,不当应声虫吗?在那样的年代,像魏征这样的谏臣又有几个呢?唐太宗身边不是也有一批应声虫吗?有一次,唐太宗看着一棵大树说“此嘉树”,宇文士及马上附和:“美之不容。
”太宗正色曰:“魏征常劝我远佞人,我不悟佞人为谁?意常疑汝而未明,今日果然。”这位皇帝看出了宇文士及是条“应声虫”,结果又怎么样呢?宇文士及说:“南衙群官,面折廷争陛下尝不得举首,今臣幸在左右,若不少有顺从,陛下虽贵为天子,复何聊乎?”宇文士及不仅承认自己是应声虫,而且指出皇帝需要应声虫的“道理”。太宗听了,“帝意复解”,君臣如初。“从谏如流”的唐太宗尚且如此,其他昏愦不堪之辈,就可想而知了。官僚、士大夫以及豪门地主豢养的清客相公,大多是地地道道的应声虫,曹雪芹在《红楼梦》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中,对这伙人的奴颜媚骨做过淋漓尽致、惟妙惟肖的刻画,它同吴曾的这段文字有异曲同工之妙。
皇帝赶走了,帝制早为共和所取代,但封建思想的流毒远远没有肃清。林彪、“四人帮”一方面实行封建法西斯专政,一方面诱以官、禄、德,“恩威”并用,也制造了一批应声虫。有人靠这飞黄腾达,扶摇直上。打倒了“四人帮”,特别是三中全会以后,党中央拨乱反正,提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应声虫已不那么香了。但是,应当看到,我国社会的民主制度很不完善。长时期内,在加强统一领导、一元化领导的口号下,不适当地把一切权力集中于党委,党委的权力又集中于一把手。一些领导同志的家长作风、一言堂、唯我独尊的现象,无不与此有关。一些心术不正的人正是利用这种条件,抬轿子,吹喇叭,随声附和,达到向上爬的目的。至于群众疾苦,党的事业的成败,一概可以置之不顾。一个领导者处在这种人的包嗣之中倘不自觉,实在危险得很。长此以往,必定脱离群众,犯严重错误。子思曾批评卫侯“言计是非,而群臣和者如出一口”,是亡国之兆。卫侯不以为然,结果被赵国所灭。可见,切不可低估了应声虫的腐蚀作用。
应当感谢那位善于思考的道士,是他让应声虫病患者读《本草》,才发现了雷丸。雷丸是否真的神效,建议被“应声虫”包围者,不妨试一试看。十年动乱期间,不少领导干部受到诬陷迫害,有些就是来自昔日身边的”应声虫”。与其让应声虫日后咬人,不如早服雷丸,相依为命是靠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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