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终于不可一世地将结婚十年来的抱怨如翻江倒海般地宣泄出来。男人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响，他始终保持着初恋时的常态，缄默中保持着一个男人应有的感情逻辑。女人最终亮出了离婚的底牌。她觉得生活富足了，爱情却离自己远了。她觉得男人应该有一个男人的样儿，而他在自己的眼里，始终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她无法忍受也不想忍受这种若即若离的没有共同语言的生活。男人想等到女人发过脾气后的安宁，然后自己可以采取使爱情冷却的方式解决问题。而女人这一次却较了真，毫无余地留下来供男人见缝插针。桌子上面放着写好的离婚协议书，女人在上面铁骨铮铮地签了字，然后等待男人的回复，她就像一个在悬崖上展览千年的泥塑，等待着这份爱的契约解体。男人走了出去，他下了楼，要去吹吹夜晚的凉风。一个小时之后，小区内突然停了电。女人自小害怕没有灯光的生活，她尖叫起来，继而本能地大叫着男人的名字。叫他有何用，他已经不是自己最爱的人。女人怔怔的，但恐惧感还是战胜了羞涩感，她依然叫着男人的名字。男人冲了进来，急急忙忙，好像一下子从底层冲到了顶层。由于看不清脚下的路，他摔了跟斗，掌心上面都是鲜血。他一边跑着，一边叫着女人的名字，然后将女人搂在怀里。就这样亲近地搂在一块儿，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生活贫穷，爱情也捉襟见肘，她毅然决然地冲破了家庭的重重阻挠，与他私奔到了这座边城。他发誓好好待她，让她每天微笑，过上富足的生活，但这牺牲了业余生活，牺牲了陪她的时间。他回到家里就是蒙头睡下，直到手机重新响起，他披星戴月地重新踏上征程。初恋时候的爱情，没有灯光，每晚必停电，不需要点燃蜡烛，他就这样搂着她，一直到天明。她开玩笑说，我不需要被子了，因为你是我永远的被子。女人回味着，觉得这样的拥抱太遥远了。她忍不住哭泣起来，男人木讷地拍着她，女人就这样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清晨。男人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抱着自己。第二天晚上，照例停电，男人嘴里面骂着电力公司。女人却喜欢得不得了，照样是让男人抱着，进入了梦乡，再醒来时，那份离婚协议书早已经被男人扔进了垃圾筐里。女人纳闷不已，因为连续几天的停电事故，竟然挽救了自己的爱情。男人从此变得越发乖巧起来，晚上的应酬一律推却，只是回来陪自己。实在推脱不掉时，便给女人打电话。在他的身旁，会坐着一个娉娉婷婷的女孩子，他会介绍说，这是我的初恋，现在仍然是。女人不知道，男人于一周后的某个傍晚，敲开了整栋楼每一家的大门，他每家送上了一封感谢信和一束玫瑰花，信上这样写道：感谢你们的包容，让一次次停电挽救了我们濒临绝境的爱情。每一家的男人会拿着玫瑰花，送给自己心爱的女人，然后讲述着同样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女人会在玫瑰的馨香和男人的怀抱中安然人睡，他们都希望自己就是这个精彩故事的男女主角。她原本是小城的一枝花，舞姿出众，卓尔不凡，是上天赐予人间的一只白天鹅。凭借着优越的条件与天资，她顺风顺水地完成了人生的一次次量变到质变，出名、挣钱、结婚和产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是世界上最完美和最幸福的人。天妒英才。一切源于一场意外的车祸，醒来后，膝下空空，从孩子的莫名垂泪中她探听到了令人崩溃的消息：双腿粉碎性骨折。接下来，失望、悲哀、绝食、缄默，不见来客，不抱希望，只有绝望占据了她所有的精神细胞。事故前与爱人关系若即若离，源于自己的高傲与冷艳。孩子夹在爱的空隙里苟延残喘，平日里对她大气不敢出。爱人与孩子，本来构成了她人生中极为重要的角色，可如今，她却感到一种两手空空的感觉。没有安慰的话语，这本来就不是他擅长的。孩子随他，只会用哭泣的眼睛红肿着望着病榻上的母亲。她无语，憔悴的双手紧紧抓住孩子的手。病愈后，冷漠随之而至，原来艳若桃花时，经纪人、舞迷会翩翩而至，哪怕她的一嗔一怪、一笑一颦，都会引来轩然大波，如今的现实恍若隔世。爱人与孩子晚上回家时，用轮椅拉了她去小院里乘凉，月光如水，倾洒在人世间，倾诉着各式各样的悲欢离合。想起自己在阳光下的舞蹈，她又是一次次地伤感。爱人鼓励她，在轮椅上跳支舞吧，你从来没有为我们跳过专场。她的心动了一下，觉得对不起家人，自己健全时没有送过他和孩子一张自己的专场票，如今自己已经是江河日下，这样拙劣的舞蹈如何配得起爱人的法眼。她摆摆手，说算了吧，我只是阳光下的一朵花，如今在月光下已枯萎了。孩子跟着说道：妈妈是最美的。你跳吧，我们为你鼓掌。反正也没有其他人在场，跳就跳吧。她穿上最美丽的衣裳，在月光下翩翩起舞，像极了一朵受伤后没有痊愈的花。一支舞毕，孩子与爱人纷纷鼓掌。孩子说道：妈妈，您就这样跳吧，相信你可以成为月光下最美丽的花朵。以后的每个夜晚，孩子与爱人便陪同自己在月光下练舞，没有月亮的时候，灯光便成了最美的月光。周围已是万家灯火，温馨的气氛始终洋溢在小院里，她突然间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香郁如酒，浓烈如蜜。半年后的一个黄昏，市歌剧院的新年音乐会上，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女子送给大家一份关于生命与爱情的饕餮盛宴，柔美的双手擎起人世间的风风雨雨，瘦弱的双肩担负着种种冷嘲热讽，在人们的惊奇声中，主持人隆重地向大家宣布她的回归。在主持人旁边的她，仍然美若桃花，艳若水晶。这是送给爱人与孩子的专场，更是送给过去磨难的一份告别礼。从此以后，人们将看到一枝成熟的花朵在月光下起舞，再也不会凋零。
……
展开
